《莫洛赫》电影剧本
《莫洛赫》电影剧本
出品:俄罗斯、德国、日本联合摄制
列宁格勒电影制片厂 1999年
编剧:尤里·阿拉鲍夫
导演:亚历山大·索库洛夫
摄影:阿列克塞伊·费奥多罗
主演:叶列娜·鲁法诺娃(饰爱娃·布劳恩)、列昂尼德·莫兹戈沃伊(饰阿道夫·希特勒)、列昂尼德·索科尔(饰约瑟夫·戈培尔)、叶列娜·斯比里道诺娃(饰戈培尔之妻玛格达)、弗拉吉米尔·鲍格达诺夫(饰马丁·鲍尔曼)
获奖:获1999年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剧本奖;1999年俄罗斯塔夫尔电影节评委会奖;圣·彼得堡“1999年俄罗斯电影颂”最佳导演、最佳女演员奖。
编译:戴光晰
阿尔卑斯山脉的支脉科伦什塔因山上的一座古城堡。这是阿道夫·希特勒的一所秘密府邸,这里住着希特勒心爱的女人爱娃·勃朗。希特勒常到这里来憩息,松弛一下紧张的神经。
早晨六点钟光景,画面上出现了全身裸露的爱娃的背影。她正站在卧室通向阳台的一扇镶着玻璃的对开门前,徐徐推开那扇门,走到阳台上。雾蒙蒙的、带着一丝寒意的微微发蓝的晨曦已经照亮了宽阔的阳台,爱娃走到阳台的一堵墙前,把裸露的身子紧紧地贴在墙上,仿佛要让冒着热气的肉体冷却下来。她离开墙,在阳台上连蹦带跳地跑着,一边跑还一边用一只手撑着地翻了一个跟头。
爱娃跑到阳台另一端的一张睡榻前,在睡榻上躺了下来。她把双腿跷得高高的,随即又放下,紧接着她又交替地把两条腿徐徐跷起又放下。
爱娃猛一下从睡榻上一跃而起,在阳台上奔跑着,拐到另一朝向的阳台上。这座长方形的城堡的四周都有阳台,而且阳台是相通的。爱娃来到朝向户外的阳台,站在阳台的边缘上。那里没有围栏,再往前走一步,就会摔下去。爱娃似乎忽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有些后怕地退后一步,站立在那里举起双臂做了几个体操动作。
城堡对面的山崖上有人用望远镜对着她,观众从望远镜的双筒镜中看到了爱娃全裸的正面形象。爱娃似乎也发现了对面山崖上有人用望远镜在窥视她,她朝对面的方向招招手。她明白:城堡周围戒备森严,四处都有岗哨用望远镜观察着她在城堡里的一举一动。爱娃侧过身子站在阳台边上继续做体操动作,还面对着一堵墙蹲跳了几下,一溜烟地奔回卧室去了。
这时,画面上出现了刚才用望远镜对着爱娃的那个哨兵,他正站在架在山崖上的望远镜旁认真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在卧室里,爱娃趴在自己那张靠窗的床上,翘首望着窗外。随后她坐在床上,拿起一个黑色的坤包,把包里的东西抖落在床上,这些东西中有治疗心脏病的药片、观剧用的望远镜、一个金属的小圆匣子……爱娃拿起小圆匣,可以清楚地看见匣盖上有一个红色的德国纳粹党党徽字。她掀开匣盖,只见匣盖的内层有圣母玛丽娅和圣婴耶稣的画像。爱娃把圣像紧贴在嘴唇上,亲吻着。她阖上圆匣的盖,把圆匣顶在自己的下巴颏儿上。
爱娃是个30岁上下的女人,身材健壮而匀称,圆脸,面颊绯红,有一头淡黄色的头发,两条腿显得有些胖,但看得出是有过锻炼的。她像是从外省城的小地方来到大城市的。
身穿蓝底小白花连衣裙的爱娃站在二楼楼梯旁的廊檐上望着楼下的客厅:一个戴眼镜、穿黑西服、左臂的红袖箍上有一个黑色卐字的男人正蹲在两张小沙发前,两臂向前平举着在进行锻炼,这是军需官凯宁别尔海尔。爱娃下楼来到客厅里,见到一名军人正跪在地上擦地。爱娃一眼瞥见两张沙发之间的小圆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大束类似荨麻的绿色植物,她见了心里就有气,这是她最讨厌的草叶,她立即怒气冲冲地捧起花瓶里的这一大束绿色植物,往熊熊燃烧着的壁炉里扔,随后像一阵风似地离开了客厅。爱娃走后,军需官凯宁别尔海尔走到壁炉前,望着被火舌吞没的这一大束绿色草叶,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二楼的阳台上,爱娃站在一扇对开门的房门前,门没有关紧,是虚掩着的。爱娃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是一间很大的起居室,也是希特勒在这所府邸里的办公室,室内有一扇门通向希特勒的卧室。这间屋子的中央有一张像会议桌那样的长长的木桌,桌子周围放满了椅子。屋子的一个犄角的矮柜上有一台留声机,爱娃随手拿起一张带封套的唱片,她取出唱片,把它放在留声机的唱针下,室内顿时响起了一出歌剧中的二重唱。爱娃随着音乐的节拍围着长木桌跳起了舞,她跳到桌子的一端,站住了。桌上放着几个翻开着的本子,她从桌上拿起一个很大的放大镜,把它贴在自己的脸上。她透过放大镜,张望了一会儿,随即把放大镜放回到桌上,拉开桌旁的圈椅坐了下来。桌上的一个翻开的本子上写了几个字:“一滴。水珠般的形状。普遍的水珠形……”
爱娃摇摇头,表示看不懂,她推开这个本子,拿起一本薄薄的画册,一页一页地掀着,有一页上的画面是一所破落的楼房。爱娃对这本画册似乎也不感兴趣,她小心翼翼地把本子和画册都按原样在桌子上放好。她闭上眼睛坐在圈椅上听音乐,并随着音乐的节拍跷起右腿一下一下地打着拍子。突然,她似乎听到了楼下有什么动静,猛一下站了起来,急忙离开屋子。
客厅里,佣人们正在忙碌着,凯宁别尔海尔迎面碰到爱娃走进客厅,小声地对她说:“他们的车快到了!”
快到了!天哪!马上快到了,爱娃一听慌了神!她还没来得及把自己梳妆打扮好,总是这样,每一次希特勒来,她都显得措手不及,都腾不出几分钟的时间稍作修饰。
三辆黑色的汽车在城堡的拱门外停了下来,一群人走进了拱门。一个年轻的军人拎着一只小箱子追赶而来,他还没来得及走到门边,拱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急得年轻军人直喊:“箱子!”
四个穿便服的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城堡通向客厅的长长的甬道上走着,他们身后跟随着五六个拎着手提箱的军人。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男人身穿长及脚后跟的灰色夹大衣,头戴柔软的毡帽,他就是城堡的拥有者阿道夫·希特勒。跟在希特勒后面的三个男人使劲地追赶着,惟恐撵不上他们的元首。那个个子瘦小、一条腿有点瘸、头戴礼帽、身穿深色大衣的是希特勒的左臂右膀约瑟夫·戈培尔;圆脸、穿黑色大衣、身躯发胖的那个是希特勒的随行官马丁·鲍尔曼;默默无语、戴眼镜、高个子的年轻人比凯尔是希特勒的录事,他的职责是记录希特勒所有的言谈和活动;仪态优雅、穿一身套裙的中年女人是戈培尔的妻子玛格达,她穿着高跟鞋,走起路来很费劲,怎么加快步子,也撵不上走在她前面的那几位男士。
他们一走进客厅,就见到靠墙站着一排人在欢迎他们,这些人是:军需官凯宁别尔海尔、男女佣人、穿白衣戴白帽的厨师们,还有爱娃。
希特勒面带笑容,他摘下帽子,把帽子拿在左手上,打算和欢迎他的人一一握手问好。
走到女佣人莉济身旁的时候,希特勒对她说:“你昨晚没睡好,莉济,你应该关心自己的神经,睡觉前最好喝一点益母草汁。”
莉济(不好意思地):“什么事情也瞒不过您啊,我的元首。”
希特勒一眼看到了军需官,立即对他说:“凯宁别尔海尔,你可是发胖了。你应该原地跑步,每天下蹲50次,这对你会有好处。”
凯宁别尔海尔(扯大了嗓子):“遵命,我的元首!”
他的声音太大了,震得希特勒后退了一步。
希特勒(思索着):“也许,你每天应该下蹲60次。”
走到男佣人汉斯跟前,希特勒与他握了握手。
希特勒:“你已经不是小男孩了,我也已经不是少年了。”
汉斯:“这没什么,我的元首。一棵老树会发出吱吱的响声,但还是不会折断的。”
元首伤感地挥了一下手。
希特勒:“不,应该退位了,应该给年轻人让路……”
他回头看了看他的几个同伴,以他的苛求的眼光看来,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可以扮演青年人的角色,他又挥了一下手,挥手时的心情也是懊丧的。
他来到了爱娃身边。
希特勒:“你……”
爱娃的心都快要从胸膛中跳出来了。
希特勒:“你……我找不到恰当的词汇……找不到……真是古希腊的美啊!……”
马丁·鲍尔曼(插嘴道):“是很完整的美,我的元首。”
希特勒:“你最好别说话,马丁,你难道是古希腊方面的专家吗?”
马丁:“不是,我的元首。”
希特勒:“也许,你是考古学家?历史学家?语言学家……”
马丁摇摇头。
希特勒(得意地):“可不是嘛!你不是考古学家,不是历史学家,也不是语言学家。”
突然,几个卫兵抬着一个藤编的扁长的篓子走了进来,篓底上铺着稻草,草上有几个黑色的软体的东西在蠕动。
希特勒:“这是什么?”
凯宁别尔海尔(献媚地):“您来到之前,那条母猎狗刚生下三只小狗崽……”
希特勒:“真恶心!”
马丁:“快把它们拿走!”
希特勒迅速转身,疾步登上通向二楼的楼梯,马丁急忙追随他上楼。
戈培尔的妻子玛格达走到爱娃身边。
玛格达:“你好,爱娃,我亲爱的……”
爱娃:“你好,玛格达!”
两个女人相互拥抱接吻。
一个军人拎来了玛格达的小皮箱,他把箱子端在自己胸前,揭开箱盖,让玛格达取东西,玛格达从中取出两本杂志。
玛格达:“这是给你的:柏林和欧洲的新杂志。”
她把两本封面鲜亮的杂志递给爱娃,爱娃珍惜地把杂志抱在胸前。
爱娃:“你们一路上怎么样?”
瘦小的约瑟夫·戈培尔替妻子回答道:“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只是经过一个山口时,元首谈到了高山上的公山羊的特性,没等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完,我们的汽车的一个轮子瘪了气了。”
约瑟夫(礼貌地):“您好,爱娃。”
爱娃:“见到您很高兴,约瑟夫!”
约瑟夫像绅士般地吻了一下爱娃右手的手背。
希特勒和马丁从二楼的廊檐上望着楼下的客厅。
几个军人每人拎着一个小皮箱进了客厅,佣人和厨师们纷纷退下。
马丁从二楼下来,对着客厅里的军人们大声嚷嚷:“把比凯尔的行李送到12号房间!……戈培尔夫妇的行李送到31号房间。我的行李送到二楼靠近元首的那间!……”
军人们按照吩咐把小皮箱送到指定的房间去。
马丁(对爱娃及戈培尔夫妇等):“……今天吃饭的时候不谈任何的政治,大家听见了吗?没有任何的东部战线……今天我们休息。”
说完他离开了客厅。
爱娃(担心地询问):“我看,阿道夫路上很劳累了……他怎么样?”
玛格达:“他像一座火山,总是有很多新的想法喷射而出。他的想法都是很新颖独特的……我,说实话,一点都听不懂……”
约瑟夫(搂着妻子的腰,温柔地):“这是因为你是傻瓜。”
玛格达:“傻瓜,这我不否认。但我觉得奇怪的是……怎么能在敌人的土地上利用高山上的公山羊呢?”
约瑟夫(在妻子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我会讲给你听的,怎么利用……等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告诉你……”
玛格达挽着丈夫的胳膊走出了客厅。
马丁站在二楼的廊檐上,俯身望着楼下的客厅,他模仿着约瑟夫的动作,站在他身旁的一个年轻军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爱娃背靠着客厅的一堵墙站着,希特勒朝她走来,两人默默地望着,都没有说话。
客厅的一角有一条通道通向户外,希特勒沿着通道走去,爱娃在后面跟着。希特勒下了几级台阶,来到了户外。这里不是经过修整的花园,而是杂草丛生的荒郊,草丛中有一条土路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希特勒沿着土路朝前走去,爱娃跟着他走了几步就站住了。希特勒越走越远,爱娃望着他的背影。
爱娃坐在自己那间卧室的犄角的一张沙发上,翻阅着沙发旁的小圆桌上的一本杂志。她一页一页地掀着,有一页上的图片是一张军人的集体照,又掀开一页,是希特勒的一张肖像。
爱娃心不在焉地翻阅着杂志,但她的视线却不时地落在窗户台上的那架黑色电话机上,她甚至摘下话筒,想检验一下:电话有没有出故障,为什么电话铃还没有响起来呢。谁知她一拿起话筒,就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说:“把话筒放回原处!……”
爱娃不得不听从命令挂上话筒。于是她拿起玛格达送给她的时装杂志翻阅起来。
杂志上的部分时装甚至还是战前的,但是爱娃却第一次看到。在她眼前展现出了她一直很感兴趣、很喜欢的一片天地,这片天地里没有炸弹的爆炸,没有上层社会里的诽谤,也没有令人窒息的角逐争斗。这是一片美的天地、华丽的天地、优雅的天地。
突然,电话铃一个劲儿地响了起来,爱娃跳起来,拿下话筒。
爱娃:“是我啊,是我……”
话筒里没有人说话,只听到了歌剧中的男高音独唱,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也不知是怎么传来的。
虽然没有听到话语声,但爱娃似乎已什么都明白了。她立即穿上鞋从沙发上起身,走到衣柜前对着镜子把身上的连衣裙拉得平整些,又走回沙发旁,从地上的一个白瓷花盆中捧起她早上从户外采来的一大束野花,迅速地从通向阳台的门走了出去。她走到邻近的一扇镶着玻璃的对开门前站立了一会儿,退回到墙边站着。不一会儿,她又走到那扇门前,轻轻地敲了几下门,门内没有人回答,她一看:门是有点开着的,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间卧室里没有人,她走进浴室,见到希特勒正在浴缸里洗澡,她迅速地把那束野花放在浴缸旁的地上,慌忙退了出来,随手掩上了浴室的门,背靠在浴室的门上站了一会儿。定下神来之后,爱娃看到了衣架上挂着的希特勒的上衣,她走过去摸了摸,又从床边的方桌上拿起希特勒换下的一条内裤,在手中摸了一会儿,立即放回到了桌上。爱娃瞥见墙上挂着一张希特勒母亲的镶在镜框里的照片,她端详着照片,自言自语道:“真像!”正巧这时希特勒身上披着一条白床单从浴室里出来,他裹着这条床单在床上躺了下来,把单子拉到下巴颏儿那里。爱娃也上了床,紧挨着他的枕边坐着,两手抱着膝盖。
爱娃:“你的上衣和内衣怎么都湿透了?”
希特勒:“我体内的水都流出来了……”
爱娃隔着床单热情地拥抱他,他竭力地躲开爱娃。
希特勒:“别碰我!我快要死了……”
爱娃:“不,不,不……你不会死!我不让你死……”
爱娃亲吻着盖在床单下的希特勒的身躯,努力猜测出他身体的各个部位。突然,希特勒猛一下推开了她。
希特勒:“你年轻,你不知道什么叫做病痛。我的身体不听使唤,体内好像有谁在作梗。当你想动弹一下胳膊的时候,胳膊举不起来,两条腿也不肯走路,生命随着体内的水分一起流失了……”
爱娃:“你只不过是路上累了。你需要吃点东西,然后再好好睡一觉,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你是能够……”
爱娃从床上下来,走到浴室的门旁站着,背对着希特勒。
希特勒:“我体内长毒瘤了。”
爱娃:“你什么毒瘤也没有,没有!你别装模作样了!别诉苦了!……”
希特勒:“难道我是在诉苦?”
爱娃:“你是在诉苦!在泄气,变得像棉花那样软弱无力……你这是癔病,是抑郁症,仅此而已!”
希特勒(感兴趣地):“是吗,是吗……这么说,也许我的肠子也没有粘连?”
爱娃:“没有!”
希特勒:“那么,咽喉的毛病呢?”
爱娃:“也没有。”
希特勒:“可这都是医生给诊断的啊……这是怎么回事呢?”
爱娃:“医生给你下的诊断算什么?如果你想说你哪儿有病,那么,医生就会说:是有病!除了我,难道还会有谁敢反对你的看法吗?”
希特勒兴奋起来了,脸变得红红的。
希特勒:“还有呢……你还有什么放肆的话要说……我知道,我被认为是最不好的……”
爱娃:“你不善于自己一个人独处!当你身边没有听众的时候,你就变成了一具僵尸!”
希特勒(高兴地表示同意):“说得好,说得好……那么,你自己是什么人呢?”
爱娃:“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一个投错门的女仆。”
爱娃突然撩起连衣裙,露出全裸的下半身。她转过身来,面对着希特勒,挑逗地望着他。
希特勒急忙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块糖来,用左手举着,糖纸上有一个卐字。
希特勒:“这是给你这个女仆的服务的报偿。”
爱娃满意了,她觉得她终于让希特勒稍稍有点振作起来了。
爱娃:“别破坏自己的食欲了,再过半小时我们在餐桌旁等你。”
希特勒:“这不可能……我很不舒服,我连楼梯也下不去……”
爱娃:“你一定能走下楼梯去的。”
爱娃的卧室。爱娃横躺在床上,立即又翻过身来趴着,抬头望着床边桌上的镜框内的希特勒的照片。她脱下连衣裙,穿着衬裙来到衣柜前,衣柜前悬挂着两只吊环,她举起胳膊抓住吊环,熟练地玩起吊环来了,仿佛要把浑身的劲儿都释放出来。
一双穿着皮靴的脚正在登上台阶,这是马丁,他进了厨房。厨房里,厨师们正在忙着准备午餐。马丁在锅台间穿行,他用勺子从锅里挑起几片洋白菜。
马丁(表示疑问地):“完全遵照营养学的规定了吗?肉的成分都去掉了吗?”
厨师(正在切甜菜):“去掉了。”
马丁:“那么,为照顾大家的口味,比如说,有没有奶油?有没有猪脂油?啊?”
他暗暗地怀着希望打听道,他是盼望有这些东西的。
厨师:“没有任何的猪脂油和奶油!只有植物油!”
马丁:“我相信是这样,好的。”
有点失望的马丁离开厨房,到客厅去了。
客厅里的一张很大的圆餐桌上摆着餐具,餐桌周围放着一张张圈手椅。经过休息,已经消除了路途劳累的约瑟夫和玛格达坐在餐桌旁,离他们稍远一点的地方坐着录事比凯尔,他拿着一个记事本,准备随时简要地记下大家的言论和活动。
凯宁别尔海尔站在客厅门口执行着守卫的任务。
看到马丁进来,约瑟夫笑了。
约瑟夫:“我敢打赌,我们的马丁已经在厨房里吃足了。”
马丁(愁眉苦脸地):“我去检查一下菜肴,要做到不要有任何的奢侈,做到尽量俭朴,就像在前线那样。”
约瑟夫:“那为什么不把这种前线的生活哪怕体现在菜肴的名字上?比如说,用切碎的洋白菜做的沙拉可以叫做‘东部战线’?!”
玛格达(怕丈夫招惹是非,嘟哝道):“管住你的嘴,约瑟夫!”
约瑟夫:“碎麦米粥可以叫做‘莫斯科战役’,布丁是‘废墟中的伦敦’,一杯苹果汁是……”
马丁(恶狠狠地、反感地):“怎么叫都由你决定喽,反正你是我们的大思想家……”
约瑟夫:“我只不过是个文学工作者,我搞意识形态,可以说,是由命运和元首决定的。”
他坐着的姿势很随便,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手中拿着一杯低度酒。
马丁:“我不理解你,博士,好像问题还在你这边……你真正想干的是什么……”
约瑟夫:“其实我很想写一部长篇小说。等这场所向无敌的战争一结束,元首不再需要我的帮助的时候,我就到农村去开始写作。你和我一起去吗,玛格达?”
玛格达(简短而粗暴地):“不,你别指望。”
约瑟夫:“这么说,只有我一个人去农村啦。”
他抬头看见爱娃正轻盈地从楼梯上下到客厅里来。
约瑟夫(轻声地笑着):“或者……我和爱娃女士一起去,她是衡量宁静、尊严和完美的尺度。”
爱娃面带令人猜不透的微笑在玛格达身旁坐了下来,她打算引导大家进行一场毫无拘束的社交场合的交谈。
马丁(表示疑惑地问约瑟夫):“你的小说打算写什么呢?”
约瑟夫:“要写新型的人,不受宗教和道德的框框约束的人。”
他眯缝着眼睛望着窗外白色的云彩。
约瑟夫:“还要写反抗上帝、健康的情欲等问题,书中还有对神秘主义、哲学等问题的议论,还有民族和国家的主题……但涉及的面也别太多了,别牵强附会。书名叫做《亚当和夏娃》。我顺便说一句,马丁,在你的现实生活中,你很熟悉这两个主人公。”
马丁:“他们是谁啊?”
约瑟夫:“你好好用脑子想一想。”
马丁:“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爱娃(脸上升起一片红晕):“我认为我够不上这样的荣幸。”
约瑟夫:“您够得上,够得上。但还是让我们的马丁来猜一猜亚当是谁吧。”
录事比凯尔惊讶地望着约瑟夫。
马丁喘着粗气。
马丁:“我不喜欢文学,很不喜欢。”
约瑟夫:“那么,你喜欢熏火腿肠吗?”
为了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爱娃把话题岔开了。
爱娃:“看来,元首不会来吃饭了,他一坐下来工作,就要到吃晚饭的时候见了。”
约瑟夫(带点教训的口吻):“我亲爱的朋友马丁,应当透过日常生活现象看到永恒的、不会消逝的精神方面的东西。比如,你坚定地追随着元首,坚信他的千年帝国……那么,什么是千年帝国,你知道吗?它的精神实质是什么,你知道吗?”
马丁喘气的声音更响了。
约瑟夫:“你是不是认为:千年帝国是一些平平庸庸的、虽然是亚利安血统的人的乌合之众吗?”
玛格达早就在餐桌下好几次地踩了她丈夫的脚,想提醒他别多说了,但一点作用也不起。
马丁(突然冒出了一句):“反正他们不是犹太人。”
约瑟夫故作宽容地笑了。
约瑟夫:“好吧,马丁,我来向你说清楚所有这些事情吧。我亲爱的朋友马丁,千年帝国仅仅意味着……”
但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脸色发白,立即一跃而起,其他人也都跟着他站了起来。因为,希特勒正从楼梯上下来。
他精力充沛、脸色红润,可以说是修饰得利利落落的。军上衣内露出洁白的衬衫,一小绺头发垂在前额上。一阵春风随着他吹进了客厅,因为一扇气窗突然敞开了。
他走到两位女士身边,一一吻她们的手。
希特勒(环顾餐桌周围):“其他所有的人呢?莉济,汉斯呢?都请入席,别不好意思。”
他拉开一张张椅子,把站在一旁的佣人们都请过来,安排他们坐在餐桌旁。
希特勒(对玛格达和爱娃):“亲爱的女土们,要是我坐在你们二位中间,为你们效劳,怎么样?”
玛格达(低声地):“我们会认为这是我们的荣幸。”
希特勒:“嗯,嗯,你们别逗我这个老头子了……没什么荣幸的。如果坐在你们身边的是年轻、高大、健壮的男人,而不是像我这样的迟暮之年的老头……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虽然我是国家的领袖,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国父……难道情况不是我说的这样吗,马丁?”
马丁:“不是这样,我的元首!”
希特勒(坚持要问个清楚):“那是怎么样的呢?是怎么样的呢?!”
马丁:“我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只知道并不像您所说的那样。”
希特勒(两手一摊):“使我感到安慰的仅仅是:戈培尔博士不会因为玛格达坐在像我这样一个年老体衰的人身边而吃醋……”
马丁(小声地对录事比凯尔):“这些就不用记了。”
希特勒(对玛格达):“请坐在我的右边吧,(对爱娃)而你,请坐在左边……”
他彬彬有礼地拉开椅子让两位女士坐下,自己也在她们中间坐了下来。
几个佣人悄悄地离席,到厨房干活去了。
军需官凯宁别尔海尔把一大盘用洋白菜做的沙拉端到了桌上,并用银勺子依次盛在每个人的碟子里。
马丁坐在元首的对面,他的肥胖的身躯压得圈手椅载不动了,连人带椅子仰天摔倒,引得大家哈哈大笑,都来扶他起来。
希特勒:“也许你们有谁想喝尸体汤吧?(问玛格达)你要果汁还是矿泉水?”
没等玛格达回答,他自作主张地给她倒了矿泉水。
希特勒(又问一遍):“尸体汤,谁也不想喝吗?”
大家都没有回答,希特勒坐到马丁的圈手椅的扶手上。
希特勒:“也许,马丁·鲍尔曼想喝吧?啊,马丁?你想喝一碗用屠宰场里杀戮的牲畜的肉煮的尸体汤吗?怎么样?想要吗?想要这样的汤吗?想想那些讨厌的肉贩子的手指甲有多脏?想想这些肉冒出来的气味!肉中间还有一条条可怕的筋和血管!……红色的汁水,浓血,最后还有粪便都在那里!……你不想喝这样的汤吗?”
马丁:“不,我的元首,我不想喝。”
希特勒:“也许,你想吃水里的东西,河里的,海里的?比如说,虾?你,约瑟夫,你,比凯尔,你们不想吃虾吗?或者还有鳗鱼?有一层滑溜溜的皮,还活着的,有些温热的鳗鱼?!”
希特勒很激动,他的情绪渐渐地也感染了在座的所有的人。
希特勒:“你知道吗,马丁,在巴伐利亚是用什么来捕虾的?”
马丁:“不知道,我的元首!”
他撒了谎,其实,元首的这段掌故他听了不止10次了。
希特勒:“用老奶奶的尸体!……(对爱娃)你看,这团菜瞧着你呢(用手抓起一团拌有甜菜的洋白菜塞到爱娃的嘴里)。”
希特勒(接着往下说):“用老奶奶的死后不超过三天的尸体,儿孙们脱光了尸体的衣服,把尸体放在小河里,于是,虾渐渐地贴到尸体上来,把尸体贴得像个长着很多手的异教的神……有很多红色的断臂、触须和胡子!……都成了什么样啦?!看看我们巴伐利亚的青年是什么样的?!当然,从社会道德的观点来看,这种捕虾的方法不完全可取。因为,第一,以后再也不会利用老奶奶的尸体来捕虾了。第二,这种捕虾的方法再一次证明了我们德国人的精明能干和讲求实际的精神……和这样的人一起是可以干一番大事业的。”
他突然陷入了沉思。
约瑟夫(接着这个有趣的话题谈下去):“我们小时候用叉子捕鱼,我们走进小河里用叉子扎鱼……”
希特勒(激动地打断了他):“怎么说起鱼来啦?我说的是虾!这个桌上有谁想吃虾吗?”
大家都摇摇头。
希特勒(语气变温和了些):“这就对了,吃植物,这是健康的生活方式的座右铭,不要吃什么肉汤、肉饼和牛排!把这些东西留给法国人吃。对美国人,我们把鸡、鸡翅膀、鸡爪子、鸡腿和鸡的内脏给他们……让他们去填满他们乡下人的肚子!而我们自己就只吃蔬菜,我们吃了蔬菜能汲取大地母亲的力量!获得大地的内在热能!大地的创造力和蕴藏在四季轮回中的永生!只有蔬菜,只有青草是最好的。而青草中数第一的是荨麻草!……”
听到这里,爱娃哆嗦了一下,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希特勒(沉入幻想地):“荨麻草,绿色的荨麻草的海洋!乌克兰的种满了荨麻草的辽阔的草原。荨麻草在南方的风的吹拂中轻轻地摆动着,草浪在风中从这一边倒向另一边,又从另一边倒向这一边……”
他的蓝色的眼睛中充满着幻想,下颌耷拉下来了。
马丁(向比凯尔挥手示意):“快记下来!”
比凯尔立即拿起笔沙沙地写起来。
由于心情激动,马丁伸手拿起一杯果汁,把杯子紧紧地握在手中。
爱娃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早上犯了一个错误:把凯宁别尔海尔采集来的荨麻草扔进壁炉里烧掉了。她望了这位军需官一眼,军需官用谴责的目光逼视着她。
希特勒离开餐桌,端着一杯饮料走到壁炉旁,坐在用水泥砌的宽宽的炉沿上,马丁和约瑟夫也跟随过去,坐在他身边。
希特勒:“也许,你们有谁能告诉我:我们要荨麻干什么用?或者,荨麻仅仅是我的梦,我的胡说,我的富有诗意的幻想……”
马丁:“我可能明白了,(气喘吁吁地)您种荨麻不种粮食是为了要饿死这些东方的斯拉夫人,把他们的地方腾给我们德国的移民,是吗?……”
希特勒(粗暴地打断了他):“不,如果我想饿死这些斯拉夫人,我何必需要荨麻呢?我可以在他们的田野上浇上沥青,在那里建立很大的军事训练的练兵场……不也一样没有粮食了吗?你认为要荨麻干什么用呢,戈培尔!”
约瑟夫(模棱两可地回答):“元首愿意拿它干什么就干什么呗……完全随元首的意……”
希特勒:“荨麻是非常珍贵的战略物资,(一字一字地)比棉花还要珍贵。这是在慕尼黑的一个实验所里有人对我说的……它很容易种植,在恶劣的气候条件下也能生长,而且长得很茂盛,它还能把别的草排挤掉。它可以吃,可以用来做织物、玻璃和其它很多有用的东西!乌克兰最适合播种荨麻。乌克兰的荨麻和白俄罗斯的芦苇解决了我们的问题!”
他停住不说了,因为他的额头渗出了汗水。
约瑟夫(深思地):“怎么……我们也要用芦苇来做织物吗?”
希特勒:“绝不是。我们既不吃芦苇,也不把它用作战略物资。但是我们一定要种芦苇,这是为什么呢?”
他用眼睛扫视了一下大家。
玛格达用信任的目光望着他。马丁脸上的神情像一个坚定的战士。爱娃专注地盯着自己的碟子。
希特勒(解释道):“因为有沼泽地,沼泽地,我的朋友们!为了让我们的辎重能在白俄罗斯的沼泽地运送,必须要有芦苇,我们要在沼泽地播种芦苇,那么,履带贴在芦苇上,坦克就能通过沼泽地到作战地点去了!……”
他起身回到餐桌旁,为了发泄,把一把叉子扔到沙拉盘中。
约瑟夫(微笑):“妙极了……真是非常新颖的思想啊!……您的思想意识中没有任何的条条框框……太好啦!”
他俨然像个作家,对这一切特别感兴趣。
希特勒:“当然,我们也不是到处都种芦苇。要是让我们那些当官的随便去种芦苇的话,那么,按照他们愚蠢的死脑筋,他们会把芦苇种得到处都是。那会怎么样呢?所有的地方都种满了芦苇。比方说,我现在要走到这间屋子的挂着地图的那头去的话,必须拿着一把小斧子砍掉芦苇,给自己开辟出一条来回的小路来!……”
听到这里,大家都笑了,气氛变得轻松些了。
希特勒:“不!我们要打那些当官的人的手心,要重重地打,哪怕他是亚利安人的望族……他也不能见什么地方就种芦苇!(嚷嚷起来)我们总应该不去打扰河流,不在河里种芦苇吧,因为河流必须成为水路运输的干线……(沉思地又补充了一句)虽然,芦苇是水鸟喜欢栖息的地方。”
约瑟夫(插话道):“说到鸟,你们知道吗,先生们,为什么天鹅的脖子那么长?(自己回答了提出的问题)为了不会淹死。”
大家表示赞赏地笑了。元首也发出了歇斯底里般的笑声。但他立即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深思地望着自己的杯子。
餐桌旁一片静寂,似乎在等待着元首发表宏论。
希特勒:“河流作为水路运输的干线,当然,效率是没法和汽车公路比的。但因为在东部土地上没有好的道路,我们暂且只能利用河流。顺便问一句,河里和海里的船应该是什么形状的?(像在学校里向学生提问)你说说,马丁·鲍尔曼!”
马丁(一字一字清楚地说):“船头应该是尖的,这样可以破浪前进。”
希特勒(幸灾乐祸地感到高兴):“不对,你说说吧,戈培尔博士!……”
约瑟夫(微笑着):“我认为……最普通常见的形状就可以了。”
希特勒:“你说对了。”
希特勒把自己那杯还没有喝完的矿泉水递给了戈培尔。
约瑟夫不明白地观察了一下这个杯子,马丁已经迫不及待地伸手来接杯子了,约瑟夫把杯子给了他。马丁把一只胖胖的手指伸进杯子掏出一滴水来,满意地点点头,似乎他已明白了什么,但他没敢大声地说出来。
希特勒(郑重其事地):“一滴。水珠般的形状。普遍的水珠形!”
他得意地沉默不语,欣赏着这句话产生的效果。
爱娃立即记起了她早上在希特勒办公室的一个本子上看到过的令她一窍不通的就是这几个字。
希特勒(解释道):“如果水中的一滴是水珠般的形状,那么为什么水中的船就不应该具有水珠般的形状?船就不需要服从普遍的水珠形的规律吗?是不是我们比大自然还聪明?是不是我们的教授们更知道水需要什么?不,我们的教授们不知道水需要什么!他们也不可能知道,因为他们身上装满了大学里的垃圾、资产阶级科学的渣滓和粪便。现在我们像需要空气那样需要改善科学的环境!到那时,甚至最愚蠢的人也会明白:水接受水珠状的船,而不接受任何乱七八糟的尖头、尖桅杆的船,水会把这种船当作异物排挤出去的!水珠状的船的一个例子就是潜艇!因此,不仅仅是水下的船,水面上的船也应该是水珠状的。在各方面都模仿活生生的大自然,你就永远不会犯错误。轮船像一滴水珠那样。飞机有翅膀,有头和长长的嘴,就是这样。”
他停住不说了……他的听众们的脸上显出了极度的疲劳,虽然他们每个人都装出集中注意力听他说话的样子。
希特勒:“但这都是很久远的未来的事情,要让人类明白一些普通而正确的思想是要经过重重困难的。也许,再过100年……当我们开始和意大利打仗的时候,我们的教授们才会明白一点什么……再过100年,不会更早。”
说到这里,他美滋滋地打了一个哈欠。
约瑟夫全身震动了一下,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约瑟夫:“和谁打仗?……”
希特勒(很平静地):“和意大利啊,还和谁啊?”
马丁(小声地对比凯尔):“逐字逐字地都记下来。”
希特勒站起来,像是要发表长篇宏论了,他围绕着餐桌走着,其他人都站起来围在他身边转悠。
希特勒(显得很累的样子):“我们必须要打这场战争。墨索里尼,当然是一个很伟大的领导人,是值得人们仿效的楷模。他的贵族的面部轮廓很鲜明,他的头也显得很高傲……他是我们的地理位置上和政治上的最亲密战友……但他完全是个白痴!第一,他一点都不懂艺术,他站在前辈大师的绘画面前打哈欠。第二,他命令要在几乎是全意大利植树造林。那么,植树造林是什么呢?植树造林首先是要改变气候、湿度和雨量……(越说越慢)这就是说,我们德国不再有温暖、炎热的空气了。在我们的眼鼻子底下要形成第二个白俄罗斯了。我们的帝国经常要下雨了……我们的民族会退化,会变得懒惰、反应迟钝和萎靡不振,像所有居住在潮湿的气候条件下的人那样……这些挤满在沙龙里的猪一般肥胖的臭皮囊……这些猪崽们的眼睛因灌了白酒和啤酒而充血发红……完全漆黑一片……水洼里冒着气泡,长长的黑夜,阴沉潮湿的白昼……潮虫……到处是潮虫……”
他像是已经不能掌握自己的思路了,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他还在继续说,他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
希特勒:“我曾经对斯大林说:‘你们不要盖苏维埃大厦了……最高的大厦将会出现在柏林……’可他不听……他还是动工建了。“
他的话说得越来越慢了。
希特勒:“那又有什么好说的呢……战争就是战争……战争终归是战争……”
他的头垂到了胸前,呼吸匀称而沉重,他已经睡着了。
约瑟夫(记起了原先的话题):“那么,和意大利怎么样呢?这是非常出色的政治上的一步棋啊!”
马丁(表示疑惑地):“也许,你对什么事情不满意吧,博士?”
约瑟夫:“我都很满意,很满意。”
马丁:“还没有邀请你去下棋的时候,你用不着琢磨你的那步棋子。”
约瑟夫:“也许,一般来说,永远也不会邀请我去下棋呢?那又怎么样呢?”
爱娃(命令的口气):“你们说得大声一点,要不,没有声音了,他就会醒了,那就会弄得大家都非常尴尬。”
玛格达(阴沉地反问):“但如果我们总是在说话,他也许永远也不会醒了。”
这种逻辑推理使爱娃的心情感到抑郁。
约瑟夫(心情难以平静):“那么乌克兰的荨麻草怎么样?如果元首不是一国之父的话,他会成为一个最伟大的奇谈怪论的作家……”
马丁(声音嘶哑地):“我到过这个乌克兰,那里的孩子比我们的孩子好看一千倍。我们的孩子像丑陋的小马驹似的,可他们那些孩子,圆圆的脸,浅色的头发,非常灵巧,可惜的只是:斯拉夫血统以后会使这些孩子们的脸变成发面饼那样……”
约瑟夫(发出轻轻的笑声):“好在元首没有听见你说的关于孩子的那些话……”
玛格达(突然忧伤地问道):“可那里……在这场战争中总的来说发生了什么?有谁知道吗?”
约瑟夫表示不知道地两手一摊,眼睛望着窗外。
玛格达(问爱娃):“关于这场战争,拿你来说,有没有就这个问题哪怕和元首谈过一次呢?”
爱娃:“从来没有谈过,这些事与我无关……因为我很笨!我甚至不知道谁和谁在打仗。”
马丁(像发布新闻似的):“战争的情况很好。西部战线很稳定。东部战线获得了胜利……这些农民根本不知道怎么打仗,尤其是斯拉夫农民,他们那里午后两点钟所有的人都睡了……”
希特勒(睡醒了,猛然说道):“不要叫醒他们。反正有无线电扬声器通到每户每家,有道路通到每一个村镇。应该多采取一些避孕措施,不要让这些人繁殖得太多了。”
他用手帕擦了擦脸。
希特勒:“今天很闷热,先生们,我们要不要到外面去散散步啊?“
坐在餐桌旁的人都点头表示同意,他们不知道刚才元首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假装睡着,以考验一下他们的忠诚。
希特勒(出其不意地):“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
城堡周围防卫森严。
一个身穿迷彩服的高山射击手隐身在一块大岩石后面用枪瞄准着对面的山坡。
对面山坡上坐着另一个射击手,他也用枪瞄准着穿迷彩服的那个射击手。还有一个射击手从岩石的缝隙中瞄准着山上的那片谷地,一群不同穿着的人正在谷地上散步。
走在最前面的是身穿登山服、手持登山杖的元首。他边走边摘草,还不停地讲解这些草的特点。他把摘下来的草都交给因散步而疲惫不堪的马丁,马丁一般来说是不喜欢走山路,不喜欢上坡和下坡的。玛格达和约瑟夫手拉手地走着,远远地看,很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爱娃戴着用野花编织的花环,她走在元首的一侧,嘴里咬着一根草,注视着元首。
缓慢地走在最后面的是军需官凯宁别尔海尔,他推着一辆不大的手推车,车上放着食品、留声机,还有元首摘下来交给马丁的草。
当这些草还没来得及放到手推车上去的时候,马丁把它们依次递给一起散步的人,他们谁也不敢把草扔掉。
希特勒:“这种草能治腹泻、腹痛和头晕。早在中世纪的时候,人们就知道这种草有治疗的功效。而这种草,它能治阳萎,能提高免疫力,还具有镇静剂的作用。(用拉丁文念一种草的名字)瓦列利阿那……它的用途你们自己也知道的。”
渐渐地,凯宁别尔海尔的手推车上已堆起一垛草了。
希特勒:“我的朋友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一定不错。”
他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大家也开始在这座小山的山脚边的风景如画的空地上憩息了。
爱娃乘着这会儿周围没有旁人,轻轻地走到希特勒背后,小声地与他说话。
爱娃:“我很想和你谈一谈!……”
希特勒(哆嗦了一下):“干什么啊?我现在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我要牢牢地记住这里的景色。以后什么时候还有机会再看见它啊?……”
爱娃(掩饰住懊丧的心情):“那就随元首的意吧!”
爱娃回到自己的伙伴们身边,他们都已经在专门准备的柔软的垫子上躺下了,仰首对着明朗的天空。懒洋洋的马丁把一顶大檐帽盖在脸上,困得睡着了,发出了轻轻的喘息声。
希特勒缓慢地沿着山间小路走去,走到岩石的后面,就不见他的身影了。
约瑟夫想起了早上中断的话题,他继续说了起来。
约瑟夫:“我忘了说给你听了,亲爱的马丁,什么叫做千年帝国?”
马丁(迷迷糊糊地嘟哝道):“嗯,是啊……“
约瑟夫:“千年帝国,这只不过是虔诚教徒的福音千年帝国。还记得约翰·鲍戈斯洛夫的帝国吗?这个帝国是在耶稣击毙毒蛇……世界末日到来的时候成立的。正是现在我们也在经历这个时期。在世界启示录中元首要打倒共产主义和资产阶级的反基督的人……这样,过去的预言就将实现。我本人很幸运,因为我生活在神秘的宗教和历史合二而一的日子里!……”
玛格达(恳求道):“约瑟夫,请你注点儿意,元首是不喜欢犹太人的所有这些类推法的!”
约瑟夫(很轻易地反驳她):“我用不着害怕,因为我的任何意见,我都可以把它变成相反的看法。这样就有一种内在的自由,反正可以有另一种解释。比如,千年帝国不是虔诚教徒的千年帝国,而是千年的愚昧无知、抢劫勒索、投机倒把,为什么不是呢?……”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似乎在笑,但他的夫人却感到心惊胆战。其实她也用不着惊慌不安,因为马丁已睡得死死的,在睡梦中还打着很响的呼噜。
约瑟夫:“瞧,这就是我们眼前的梦乡。”
他把一根草放在马丁的鼻孔里,弄得他发痒。
玛格达忽然像一只母老虎似的扑到丈夫身上,把他压倒在地,胜利地制服了他,并叉开两腿骑坐在他的肚子上。
玛格达(胜利地嚷嚷道):“戈培尔博士被征服了!(又补充了一句)好在现在我们的党没有看见我们……”
山上的一个射击手在瞄准器中注意地看着他们,他的一只手指刹那间曾经想摁一下扳机。
爱娃(叹了一口气):“我真羡慕你们的幸福。”
玛格达:“你自己也由于幸福而容光焕发,尤其是当你见到阿道夫的时候……”
爱娃:“不,我们完全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有孩子,有家,而我……”
玛格达:“你有自由,而我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你以为我和约瑟夫像现在这样的时刻能有很多吗?一年中也只有一次能这样……所以我们常常像新婚夫妇那样……”
玛格达从丈夫身上爬了下来,约瑟夫终于能喘一口气了。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揉一揉身上发麻的关节,从凯宁别尔海尔的手推车上拿起一个拍网,去追逐蝴蝶了。
玛格达:“你自己应该明白,你要求于这位天才的是什么?(停顿了一下)谁也不会不让你成为他的一个伴侣,一个守护天使。这对你来说是最切合实际的处境……如果你还想要求更多的什么……那也许,干脆就应该离开他……”
爱娃(痛苦地低声说):“我做不到,我已经试过了。”
玛格达:“那就得果断一点,坚决一点……”
爱娃(沉思地):“我曾两次企图过自杀,照你看,这还不够坚决吗?”
玛格达(低声地):“可怜的……”
爱娃:“谁可怜啊?”
玛格达(确认无疑地):“当然是元首罗。”
爱娃:“……我曾尝试过换一种活法……我像耗子那样悄悄地躲到洞里去……安安静静地呆在那里。但是没有他,没有他的那些想象,生活变得令人根本难以忍受……”
玛格达:“你和任何其他女人一样,你最终还有一个有效的办法。那就是……”
英明的玛格达微笑着提出了一个建议。
玛格达:“你可以和哪一个男人假装调情,那么,元首作为一个男人,完全有可能产生应有的反应……最后,你们的关系会得到巩固。”
她得意地从凯宁别尔海尔的手推车上拿起一个梨吃了起来。
爱娃听了她的话,绝望地叹了一口气。
爱娃:“我找谁调情啊?没有人啊。我找凯宁别尔海尔?找汉斯?……”
玛格达笑着用一根草指了指熟睡的马丁。
玛格达:“那就和这个胖子,怎么样?他天真得像个孩子!脸红扑扑的,皮肤很有弹性……”
爱娃表示怀疑地看了看玛格达推荐给她的这个候选人。
正在这时,元首从岩石后面走了出来,他脸上的神情严肃而坚定,似乎他的心灵感应已让他听到了刚才这两个女人的对话。
希特勒:“你们都商量好了吗?要反叛,要造反吗?……”
他一手托着帽子,帽子里有一只刺猬,这可怜的小动物在喘气,吓得直哆嗦。
元首俯身看着熟睡的马丁,把他脸上的帽子拿开,思索了一小会儿,把刺猬放到了他脸上。
马丁(大声喊叫):“什么啊?!”
他从睡梦中醒来,伸手抓住了手枪。
刺猬倏的一下溜到灌木丛中去了。
希特勒哈哈大笑起来,发出了歇斯底里般的短促的笑声,笑得眼睛里还涌出了泪水。
两个女人也笑了起来。
只有马丁一个人无法掩饰自己的窘态,他也想和大家凑趣,也想笑,但他笑不出来。
爱娃(冷不丁地突然冒出了一句):“我想听音乐。”
希特勒:“我不反对,不反对。你们知道吗,歌剧特别能增添一个民族的精神力量。”
爱娃(放肆地):“我讨厌歌剧!……听得令人恶心!”
由于自己的放肆,她还是有些惊慌失措。
一个军人捧着留声机走来,把留声机放在地上。爱娃拿起一张唱片放在唱机里,摇起了留声机的把手。
响起了狐步舞的音乐。希特勒脸色苍白,一只手捂住了心脏。
希特勒(忍着疼痛):“轻佻的曲调,西方退化的文化的粪便、垃圾……”
爱娃(任性地顶撞他):“我就要这垃圾!就喜欢,就是这样!”
她的身体随着音乐的节拍抖动了起来。她一把抓住玛格达,和她在林中草地上跳起了舞。
抓蝴蝶抓得满脸通红的约瑟夫走过来了。
希特勒对他寄予信任地向他介绍这里的情景。
希特勒:“巫婆,这是秃山上巫婆狂欢的晚会……”
约瑟夫(微笑着):“异教……好极啦!”
他把抓蝴蝶用的拍网扔在地上,纵身一跳,跳到了玛格达身边。爱娃把玛格达交给了他,让他和玛格达跳舞,自己跳到了元首身边。
希特勒(大声喊叫):“不!不!不!不!!!”
但这已经晚了,爱娃与他面对面地站着,已经把他带入疯狂的舞步的节拍中来了。起先,元首很不乐意地跳着,但跳着跳着,他越来越来劲儿了,兴高采烈地和大家一起跳着。
突然,唱片放完了,音乐停了下来。唱机中发出了唱针在唱片的最后一个沟痕中旋转的吱嘎声。但这两对舞伴还是停不下来,他们仍然热情洋溢地在静寂中跳着舞。
录事比凯尔手中拿着一杯水趴在一块岩石上望着跳舞的人们。
一个军人端来一盘水果,伫立在一旁,等待着大家享用。
肥胖的马丁委屈地生气了,他呼哧呼哧地喘息着。他大概觉得很伤心,因为他的青春已经消逝,没有人邀请他一起凑热闹了,他站在一旁随着音乐的节拍鼓着掌、跺着脚。
这两对舞伴终于不跳了,他们已尽兴,大家懒散地朝着城堡走去。
山上的一个射击手从瞄准器里看到了刚才的欢乐场面,表示赞赏地翘起了大拇指。
下午5点钟光景,散步的人们已回到了城堡的客厅,正打算各自回屋去休息。忽然,玛格达弯下腰去摸自己的左脚的脚后跟。
约瑟夫(关心地):“怎么啦?”
玛格达:“脚疼,都走不了路了!”
一个军人马上走过来抱起她,送她回卧室。
约瑟夫(对军人):“小心点,别让她碰着!”
通往客厅的甬道里响起了一个军人的喊声:“牧师来了!”
随着喊声只见一个高个子、穿黑衣服的人走进了客厅。
希特勒从二楼下来,牧师连忙迎上前去。
牧师:“您好!”
希特勒(冷漠地):“您好!”
牧师把一个白色的大信封递给希特勒,希特勒朝墙边的一张长木椅挥了一下手,示意牧师到那里去坐下,他自己站在楼梯旁抽出信封里的那张纸看了起来,这像是一份申请报告。
希特勒看完这张纸,把它交给了一个军人,走过去与牧师坐在同一张长椅上。
牧师:“……这样他会死的,谁需要这种过分的残酷呢?您反正是个宽厚的人……您的心应该向善良敞开……”
希特勒控制着激动的情绪,没有回答他。
牧师:“……临阵脱逃当逃兵,当然是不能容忍的行为,理应受到惩罚。但这个孩子还太年轻……我请求您赦免他……因为在劳改营里他会熬不下去的……”
牧师停住不说了。
希特勒的前额上鼓胀起来的筋脉跳动着,两只眼睛逼视着牧师。
希特勒(低沉地):“你一个星期到教堂去几次啊?”
牧师:“每天都去,一天要去好几次……”
希特勒:“你知道由我指挥的党卫军有多少个师啊?”
他提出的这个问题与目前的谈话看不出有什么联系。
牧师:“我不知道。”
希特勒:“六个师。这六个师的所有的士兵中没有一个人到教堂里去的。那么你知道他们是到哪儿去的吗?”
牧师默不作声。
希特勒(冷冰冰地解释道):“去送死。你的侄子和你一起到教堂里去,那他为什么不去送死呢,虽然他每天在教堂里见到的是钉在十字架上的主。谁能解释清楚这件怪事呢?向一个钉在十字架上的死人祈祷而不愿意去送死!……”
牧师(试图反驳):“答案就是因为他年轻,所以不愿意死。”
希特勒(粗暴地打断了他):“不,苍蝇的幼虫解答了这个问题。”
牧师神经紧张地耸耸肩。
希特勒:“一只苍蝇产多少卵?”
牧师耸耸肩。
希特勒(自己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好几百万。(又问)多少卵死了呢?”
牧师又沉默不语。
希特勒:“好几百万。也就是苍蝇产下的所有的卵都死了,一个也不留。但还是有苍蝇活着!存在着!……那么,活着的苍蝇是从哪儿来的呢,我问你?!”
牧师像个小学生似的低垂着头站着。
希特勒:“苍蝇还能活着是因为:它对有些人有用。有人违背了规律,违背了科学、逻辑学和理智,在关心苍蝇弱小的生命,在延续这个生命!我不知道是谁在关爱苍蝇。也许,是上帝,也许是宇宙的规律,宇宙的辐射,是命运,是生物的进化……我不知道。但是人的情况也是这样。如果大自然需要这个具体的人活下去的话,那么,什么东西也不会使他毁灭,不管是东部战线还是西部战线,都不会让他死。但如果这个人没有任何价值,如果他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在进化的阶梯上是一块废料,那么,不需要我费什么劲,他也一定会灭亡,会消失……”
牧师的头垂得更低了。
牧师(小声地):“人总是抱有幻想的……我也不例外。我在自己的想象中常常与您交谈,每一次交谈我都期盼一点什么。您原本出身于天主教家庭,在您的有些讲话中也能发现类似宗教的内容。那么,我这个可笑的人又对您期盼着什么呢?我想从您这样一个彻底摧毁教堂的人的嘴里听到什么呢?您禁止年轻人到教堂里去,老人们由于害怕也不敢到教堂里去。您把神父投入监狱,还对他们进行监视。可我还一个劲儿地在这里说啊,说啊,还在这里请求您答应什么,好像您是耶稣基督……我为什么这么愚蠢啊?”
希特勒:“耶稣基督是罗马的一个军团兵士的儿子,用不着向他祈求什么。他已经死了,不会赐予你什么的。”
从他的声音中听得出他已经很疲倦了,现在,他不像开始与牧师交谈时那么激动,已变得冷漠了。
牧师:“我大概使您很生气……我不想得罪您……只是因为我所经受的痛苦使我失去了最后的一点理智……请原谅我!”
希特勒显得劳累地挥了一下手。
希特勒:“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如果我胜利了,那么,所有的人都会崇拜我。如果我失败了,那么,任何一个不起眼儿的人都会用脚来踹我……”
他又挥了一下手,表示谈话已经结束。他站了起来,径自上楼去了。
牧师也离开长椅,走到楼梯脚下,仔细地观赏着楼梯旁一个台柱上的不大的塑像。
爱娃坐在自己卧室内的桌旁,像是在思索什么。
卧室门外的阳台上,希特勒站在那里不停地转着圈儿,他像是歇斯底里大发作似的嘴里含糊不清地嚷嚷着:“啊!……啊!……啊!……”
他坐倒在地上,两手捂着头,开始自言自语。
希特勒:“怎么,想让我答应什么吗?”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
希特勒:“你得不到什么的,(大声嚷嚷)什么也得不到!得不到!得不到!”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希特勒:“你什么也得不到的,滚吧!”
一个军人正在送牧师出去,他们在通往城堡的拱门的长长的甬道里走着。
身穿黑连衣裙的爱娃在城堡的墙脚下采集荨麻草,她手持荨麻草,站在城堡的一面墙前沉思地望着远处。对面山崖上一处岗哨的望远镜正对着她。
她走上紧贴着墙的楼梯,站在通向客厅的一扇边门口望着里面。
客厅里,希特勒坐在一张安乐椅上看一张纸,这是牧师给他的申请报告。他身旁站着戈培尔、马丁和一名军人。
戈培尔朝马丁点了一下头,马丁就从希特勒手中把这张纸拿走了。
希特勒沉思地微笑着。他身后的墙边站着一名军人,他正在拉开遮住银幕的布幔,准备放映电影。
爱娃拎着小手提包,站在银幕一侧的边门口望着希特勒。
希特勒坐在背对银幕的安乐椅上,戈培尔夫妇站在他身后,马丁在张罗放电影。戈培尔帮助希特勒把椅子转过来,面对着银幕,尽量让他坐得舒服些。
希特勒(对戈培尔):“一切都很好,谢谢!”
放映员的灵巧的手迅速而准确地把胶片装进了放映机。
银幕上响起了激昂的音乐。飞机发动机和炸弹爆炸的声音震撼着这间不大的客厅。
爱娃站在银幕一侧的边门口,她对电影一点都不感兴趣,吸引她的注意力的是希特勒,她专注地观察着希特勒对电影的反应。
一开始,希特勒看得很乏味,稍稍有些不高兴。行军的场面和成千上万的士兵的皮靴声引起了他脸上的嘲讽的表情。但坦克的隆隆声使他的情绪略有好转。成群的飞机的响声甚至令他有些振奋,他的嘴微微地张开了,眼睛也变得湿润了。
爱娃从边门走进了客厅,站在希特勒左侧的屏风前,与玛格达站在一起。她时而看看银幕,时而看看希特勒的表情。
银幕上响起了影片结束时的激越的音乐,希特勒打了一个哈欠,他立即意识到了,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看有没有谁看到了他的反应。
爱娃不想看电影了,她从银幕旁的边门走了出去。
突然银幕上响起了轻歌剧的音乐,听到了笑声和衣裙的沙沙声,另一部影片开始了。希特勒站了起来,绕到安乐椅的背后站着,他的左边是马丁,右边是戈培尔。
爱娃站在客厅外宽阔的平台上,望着暮色降临时天边的那一片晚霞,感到心情舒畅多了。
爱娃回到客厅时,紧挨着银幕的餐桌旁,军需官凯宁别尔海尔和女佣人莉济正在摆放餐具。莉济仔细地检查着每一个杯子,惟恐有什么差错。玛格达和爱娃趴在餐桌旁的安乐椅上,望着客厅那边放电影的情景。莉济也走到爱娃身边去看热闹,凯宁别尔海尔伸手把她拉了回来。
凯宁别尔海尔:“莉济,做你的事情去!”
玛格达在餐桌旁的一张安乐椅上捡到了一支发亮的银白色小手枪,这是希特勒遗落的,玛格达把它递给了爱娃。
银幕上,一支乐队在演奏,希特勒站在银幕前挥动着两只胳膊,充当着指挥。
玛格达和爱娃站在希特勒身后,爱娃手持希特勒那支小手枪,把枪对着银幕。
玛格达(害怕地):“快把这该死的东西收起来吧!……”
爱娃:“好吧,我把它收起来。”
她把手枪扔进了自己的小手提包里。
玛格达:“你发什么疯啊?”
她用怀着敌意的目光看着爱娃。
玛格达:“你以为别人就没有理由发疯吗?比如说,我?”
爱娃阴沉地笑了起来。
爱娃:“哈……哈……你也是一个不幸的、受尽折磨的女人吗?……”
玛格达(语气粗暴地):“我是一个不幸的女人,你不可能知道:出于某种需要让你去爱一个人……你会有什么感受……”
她情绪激动,有些难以控制。
玛格达:“他是一个平平庸庸的记者……一个不走运的作家……凑巧,他遇到了一个天才,天才拽着他去为自己效劳……如果不是由于家庭,不是为了民族的利益,我们早就分手了。”
爱娃:“是啊,天才也是需要爱的……我告诉你……爱太阳还是爱月亮都是一回事儿。”
希特勒情绪激昂地指挥得非常起劲,站在他右前侧的戈培尔也挥动着双臂在给希特勒帮腔。银幕上的乐曲声戛然而止,希特勒后退着在一张安乐椅上坐了下来,大家为他热烈地鼓掌。
希特勒:“当银幕上的坦克还在行进的时候……影片看起来还不是那么乏味。但第二部影片……那就是垃圾啦!如果编剧不能、也不想好好写,如果摄影师吊儿郎当地吹着口哨,如果导演一个劲儿地想自我表现,而录音师录的声音,什么也听不清楚,那么,我们拿这样的电影怎么办?还要对这样的电影去说阿谀恭维的话吗?我们是不是该说:这是一些多么了不起的天才啊,下一次他们的片子会拍得更好。你们说,是这样吗?……”
他停顿了一会儿,像是等待着有谁会反对他的意见。
希特勒(又接着说):“不,我们不能允许这样的电影存在。最好把它消灭掉。”
比凯尔站在希特勒左侧认真地在记录。
爱娃走到希特勒身边,弯着腰把他前额上的一绺头发整理了一下,并用天真无邪的孩子般的目光望着希特勒。
爱娃:“那么,是不是把摄制组送到奥斯威辛去啊?”
希特勒(没有听清楚):“送到哪儿去啊?奥斯……(问马丁)这是哪儿啊?”
马丁:“没有送到哪儿去,没有这么一个地方。”
希特勒:“如果没有这么一个地方,那么她为什么这么说呢?”
马丁:“女人嘛,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这也不足为奇啊,即使非常迷人的女人也不例外。”
希特勒(微笑着表示同意):“是这样,你说得很准确。假如,古代一些大师的名画中的所有的美女都像喜鹊那样喋喋不休地大发议论的话,那会是什么样?那么,爱娃,我们也预先提醒你:你们女人,最好去关心关心什么东西好吃,至于各种谈话、哲学、政治学、还有什么人文学等等,这都是男人的事了……”
大家已经来到餐桌旁了。
希特勒:“请!请大家入席!”
希特勒(摆了一下手势):“来,玛格达,你请坐在我的左边。”
爱娃没有像中午那样,坐到希特勒的右边去,希特勒右边的坐位是空着的。
爱娃故意令人注意地坐在马丁身旁。
爱娃(轻声地对马丁):“请允许我照顾照顾你,(为他盛沙拉)要不,你太孤单了……”
马丁受宠若惊,有些不知所措了。
玛格达望着爱娃会心地笑了:爱娃果然按照她的建议行事了。
录事比凯尔站在马丁背后,俯身小声地向他请示。
比凯尔:“我能不能也先吃一点东西?”
马丁不太耐烦地朝后向他一挥手,比凯尔走开去了。不一会儿,只见他端着一个盘子走出客厅。
莉济端来了汤,依次给大家盛上,走到戈培尔身旁的时候,戈培尔特别礼貌地回过头去对她说了声“谢谢”。
希特勒:“也许,你们有谁想要一点……尸体……”
他嘴里随便地开着玩笑,但眼睛却注意地观察着爱娃的举动。
爱娃:“是不是尸体汤啊?不,不,我的元首,谁也不要!能不能说点别的什么……”
约瑟夫:“我饿极了,像饿狼似的啦!”
他微笑着,想以说笑来掩盖爱娃的反常的举动。
约瑟夫:“乡镇等小地方的人对吃特别感兴趣,而大城市的人最关心的事情是工作。如果能够把这两种需求结合在同一个人身上的话,那么这将会是一个和谐的人。”
希特勒(有把握地):“这样的人很快就会有的,他已经在我们中间了……”
他注视着自己的盘子,正在思索。
玛格达(表示赞同):“是啊……这样的人在这里。”
她意味深长地望了爱娃一眼。
爱娃(摸摸马丁的头):“是啊,他在这里,就在我身边。”
她深情地打量着马丁,显然,认为马丁就是新型的人。
希特勒:“那么,为什么这个新型的人在这里,在我们中间?而不是在什么挪威或者芬兰……谁能说一说呢?”
约瑟夫:“由于种族的原因,是吗,我的元首?”
戈培尔想以此证明他不是平白无故地被称作大思想家的。
希特勒(生硬地否定了他):“不对。”
马丁(对比凯尔):“快记下来!”
希特勒:“第一,由于气候,第二,由于运动。你们有没有向自己提出过这样的问题:为什么芬兰人中间有这么多精神失常的人?为什么捷克人的胡子的末梢总是朝下的?”
大家都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像是预防元首还会提出很多复杂的问题。
爱娃拿着一杯果汁,面对着马丁微笑着。
马丁(低声地):“你很勇敢,你敢于……”
爱娃卖弄风情地把一只手放在马丁的膝盖上,马丁紧紧地捏住了她的手腕。
爱娃:“你弄疼我了,快放手!”
玛格达边喝汤边对着爱娃微笑。
玛格达:“真好吃啊!”
希特勒:“而我经常向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我经常向自己提问……”
从他的声音里听得出他已经很劳累了。
希特勒:“很多个夜晚我由于思考这些问题而睡不着,还在青春年代当我预感到这些问题会有答案时,我的心情就很激动……这是一个幸福的孩子的多少个不眠之夜啊,那时身体充满了活力,也用不着为世界的命运担负责任……那时的心情是多么美好,真是非常高兴啊!……”
比凯尔不停地在记录,突然喀嚓一声,铅笔断了。
马丁:“你还有铅笔没有?”
比凯尔低垂着头……
马丁:“为了这个我得……我得好好地教训你!”
比凯尔:“我没法……我没法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
希特勒:“很多芬兰人精神失常是因为他们那里一年四季都是冬天和北极光。所有北方的民族容易精神失常就是由于这个原因。雪使人感到忧郁,忧郁……”
他不停地用勺子搅着盘子里的汤。
希特勒:“捷克人的胡子朝下长是因为他们出身自蒙古族……但是德国人很走运,非常走运。北极光照不到他们那里,蒙古人也没到他们那里去。温暖的气候是古代的德国人的摇篮。这种气候有利于生物的突变,它能够把人的潜在的力量释放出来!……但是,任何突变如果没有运动的话,那就只不过是一堆废物,是儿童的游戏……不存在鞭笞人民前进的鞭子!”
他挥动了一下胳膊,像是在挥动鞭子。
希特勒:“任何人民在自己的国土里就像在死水中那样,他们会腐烂、长霉,会蒙上淤泥和水草。这样的死水不能喝,也不能洗。甚至船在这样的死水中也会搁浅,而潜艇会一沉到底……只有运动能使人民变得年轻,能把他们推到最无耻粗鲁和最聪明的人的最前面的位置上!国土容易被人闯入,就像春风来临一样。河水泛滥起来就会到处流淌,想流到哪儿就流到哪儿。人民也一样,他们走着走着,自己也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从西方走到东方,再从东方走到西方。水在流动中形成了小支流,水也就变得纯净了,变成了泉水。这种运动的目的是什么,这并不重要?运动能有什么目的呢?运动就是运动。河又有什么目的呢?河就是流动。请注意,人还没有变得完善!水也还没有净化,它刚刚开始变得纯净……”
他停了下来,说了一大段话,自己也说累了,他眼睛朝上翻着,双手揉着两边的太阳穴。
爱娃望着眼前的盘子,用勺子拨弄着菜,随后把目光投向壁炉里熊熊燃烧着的火,又悄悄地含着一丝哀怨望着她的阿道夫。
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希特勒忽然问大家。
希特勒:“我这是在说什么啊?……”
约瑟夫(提示道):“您在谈新型的人。”
希特勒:“不仅仅谈新型的人,我还谈到了战争……”
他确实累了,他把左胳膊肘支撑在桌上,用手托着脸。
凯宁别尔海尔走过来把他的汤端走,随即又给他端来一盘冒着热气的汤。
希特勒:“当然,以一个庸俗的人的目光来看,这种运动完全是没有意义的。那些教权主义者,那些国际上的犹太人,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狂热的小姐们都在妨碍这种运动……难道你能向一个教权主义者去解释清楚:什么叫做合乎自然规律的淘汰吗?他没有读过达尔文的进化论,即使读了,他也读不懂。那么你跟他谈耶酥基督,谈牺牲……要知道耶稣基督也是亚利安人,只不过他被所有那些保守派的犹太教人——法利赛人欺骗了,他们让他为自古以来就注定要失败的事情、为那些不健全的人去死……而我是不会为不健全的人去死的。我要创造出新型的人来,然后我就可以去死了。不过我要对教权主义者说‘你们都应该去死’,因为按照你们教权主义者的理论,死亡对于年轻人有好处,理由是年轻人身上的罪孽比较少,所以他们容易进天堂。这合乎逻辑吗?合乎逻辑。那么,为什么所有这些教权主义者要牢牢地保住自己的命呢?从口头上说,没有一个教权主义者说他不想去死的,但事实上他们都活到了60岁,70岁……一个70岁的教权主义者,这样的人有什么用呢?……针对这种情况应当采取一些措施。当然,我们会采取措施的。我们要结束他们的生命。我们在近期内已经这样做了……”
他玩弄着手中的一把叉子。
希特勒:“当然,教权主义者不会明白水的这种伟大的流动。犹太人不会明白:任何破坏性的剧变,甚至拿人为的破坏性剧变,例如,就拿战争来说吧,战争只会加速自然淘汰,只会加速各种生物的形成。而一位不太聪明的小姐也不会明白:我们所做的一切只是在帮助大自然的进化,仅此而已。我们把河岸炸掉,把河堤摧毁,把河坝爆破,让水可以随意流动,流动!……流动,流动!”
爱娃(天真地问道):“那如果水都流走了,一点也没有剩下呢?”
希特勒(不满意地打断了她):“不会都流走的。流走的是畸形的事物,而留下来的是美。这场战争结束后,将会创作出最伟大的艺术作品来。现在这场战争的艺术远远超过过去的那场战争。当然,一些变态的怪论、退化论、形形色色奇思异想的哲学经受不住这场竞争,都败下阵来消亡了。假如,我们中间的哪一个人会突然出现在阵亡者的名单中,那么,他就是理应走那条路的,理应走那条路的……”
爱娃(打了一个哈欠,唱起了反调):“这些话我都听不懂,马丁也不懂……只不过他不敢承认罢了。”
马丁(神情有些紧张):“我?!我都听懂了,都听懂了。”
希特勒(对爱娃):“谁也不要求你听懂,难道我们会要求女人理解什么吗?……”
约瑟夫用餐巾擦了擦嘴唇,意味深长地微笑着。
约瑟夫:“不会要求女人理解什么的,您说得对,我的元首。”
希特勒:“不管是国家、党,也不管是国家与党的领袖都不会要求女人去理解这些事情的。理解这两个字仅仅是属于男人的,只能属于男人。(斩钉截铁地)女人越愚笨,就越富有感情。一些伟人的妻子完全是个白痴,这并不是偶然的现象。令人惊奇的是,例如,莫扎尔特的夫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是不是啊?”
爱娃:“很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希特勒:“要知道妻子的愚蠢和她的十足的傻会衬托出她的伟大的丈夫的优点和长处。但是拿破仑的情况却相反,当他和若瑟菲娜这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失败得很惨,因为若瑟菲娜的三段论的推理迫使拿破仑在自己身上看到的恰恰是对于波那巴特的成功很有利的一些因素……”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嗓门儿。
希特勒:“但是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一般地说伟人不应该结婚,因为他毫无例外地属于所有的人,他像空气,像太阳那样。他的伟大基本上是由女人来歌颂的……女人的特点是:她不依赖男人就不能生存……如果一个伟人身边有一个永久性的女伴,那么就会发生吃醋猜忌等事情。那些充满激情的太太们就会大发脾气。有很多人问:‘一个伟人和这么一个女人结合在一起,那么他还算是伟人吗?我们有没有认错人啊?’答案自然而然地就产生了:‘我们是认错人了,他不是伟人……’伟人结婚会惹出很多麻烦,会进入死胡同。那么,拿我来说,我该怎么办呢?”
他耸了耸肩膀。
希特勒:“答案只有一个:为了不使女士们感到委屈,不要永久与她厮守在一起。我是这么认为的。”
爱娃:“您不会使女人感到委屈的,因为太阳没有能力使人委屈。”
她感到很得意,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爱娃:“对不起,先生们,我今天不知怎么的太累了……祝你们大家晚安!我先走了!”
约瑟夫夫妇站起来目送她离去。
希特勒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只表来看了看。
希特勒:“我看我也该去睡了,明天一大早就要起床,该好好睡一睡……祝大家晚安!”
说罢他也离席走了。
希特勒缓慢地登上通向二楼的楼梯,微微地低垂着头,这样更显出他的背有点驼了。
马丁站在楼梯脚下目送元首上楼后,拍着手掌走回餐桌旁,兴高采烈地向戈培尔夫妇提出建议。
马丁:“我们来喝点酒吧?”
他感到很轻松,也很高兴,因为现在没有人监视他们了,也用不着做什么记录了,可以彻底地放松了。
城堡的全景,很多窗户都亮着灯光。
希特勒坐在自己的起居室兼办公室的长桌的一端,他坐了一会儿,起身拉开通向卧室的拉移门,进了卧室。他戴上眼镜,走到墙边,望着挂在墙上的母亲的照片。
他摘下眼镜,一个军人走过来帮他脱衣服,他穿着背心裤叉走进浴室去。
浴室里,穿着黑连衣裙的爱娃坐在浴缸的边沿上。
希特勒:“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也在浴缸的边沿上坐了下来。
希特勒:“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逗逗希特勒的儿子……儿子!……小脚鸭鸭,胖小子……所有姓希特勒的人,奶奶,爷爷,希特勒一家子!……大家都坐在一张桌子旁放屁、打鼾、打饱嗝……打饱嗝!……”
他把右手捏成了拳头,越说越激动。
希特勒:“大家排队上厕所,在一起挠痒痒、剔牙、挖鼻孔……还有没有安稳的日子过啊?!”
他气得大声地嚷嚷,并且从浴缸的边沿上跌坐进了浴缸,又挣扎着起来,坐在边沿上。
希特勒:“想过舒适的生活吗?!天鹅绒的安乐椅?!……家里做的汤?夫妇俩可以合穿的裤子?!……”
爱娃的双肩冷得直哆嗦。
希特勒:“为了让小家伙胖起来,他自己不吃脂肪,而他的那口子每年都怀孕,像最差劲的母狗那样?!”
他抽搐起来,嘴里流着口水。
希特勒:“每天晚上大家在一起喝茶,到了星期天一起到教堂去,然后在树下喝啤酒吃香肠!香肠!……”
他深恶痛绝地喘了一口气。
希特勒:“在天生的盲肠里吃进去了香肠。内脏中存有肪脂和药!还有奶酪!你想想,还有奶酪……”
他一想起他所描绘的生活前景,浑身就乏力。
希特勒:“每隔四年他们要选举一个犹太人来充当他们的领导,这个领导会私吞国有财产!会在外交场合喝得酩酊大醉!还会把梅毒传染给他们的女儿!……梅毒?!想要得梅毒吗?!”
他情绪激昂得像一座火山似的要喷发了。
希特勒:“你们不会有安稳的日子过!不会有家里煮的汤……不会有夫妇俩合穿的裤子!……梅毒也不会有的,有的只是一条鞭子!你们这些下贱的人会有一条鞭子!"
他已经在挥动这条想象中的鞭子了。
希特勒:“我不让你们安宁!我要鞭打你们,鞭打你们!30年……40年!!…一直要打到你们从畜牲变成人!……好吧,你走吧!……别再说话了!……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很晚了!……”
爱娃站起来,把那支小手枪还给了希特勒。希特勒接过手枪,转身把它放在浴缸旁的小柜子里。
爱娃用右脚狠狠地踢希特勒的屁股,踢了两脚,怒气冲冲地走出了浴室。
爱娃在希特勒的卧室的地上捡起了希特勒的两只皮鞋,她拿着皮鞋从卧室走进了起居室。
希特勒也从浴室出来,也进了起居室,两人围着长桌互相追逐。爱娃跳到了桌子上,在桌子上蹦跳,希特勒去抓她的脚,她踢希特勒。
爱娃从桌子上下来,跑到阳台上,两人又在阳台上追逐。爱娃手中拿着希特勒的皮鞋,要用皮鞋打希特勒。希特勒扶起一张躺椅当挡箭牌,爱娃扑打躺椅上的帆布,希特勒猛一下放倒躺椅,爱娃仰天跌坐在躺椅上。希特勒逃跑,爱娃在他身后用皮鞋扔他。
希特勒进了自己的卧室,爱娃也推门要进去,希特勒顶着门,不让进。过了一小会儿,爱娃把门推开了,她进去一看,希特勒不在。爱娃在屋里寻找他,看看床底下,望望屋子的犄角。
爱娃边走边说话。
爱娃:“我知道你在这里,在听我说话。我曾经好几次请求你给我的父母写信,哪怕随便写点什么……”
她走到桌旁,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桌子在她的背后。
爱娃:“我的父母很为我担心……我违背了他们的意愿,独自出来闯荡生活……你哪怕简短地给他们写几句话,就说你爱我,或者就说……我们一切都很好,你永远不会抛弃我的……”
爱娃:“你大概根本就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可你又不好意思问我,怕我为此伤心……所以你就没给他们写信。他们叫弗里茨和弗兰西斯卡……这是很普通的名字,一下子就能记住的……而且甚至还可以不写名字,就写‘妈妈和爸爸’……你觉得这样太温情、太庸俗了,是吗?……一定是这样。你总是怕变得庸俗,所以顺着这个思路走下去,你就变得残酷了。”
爱娃:“你知道吗,当1929年我们俩在照相馆认识时,我爸爸说了些什么,你还记得吗?……”
希特勒站在爱娃左前方的一个犄角里望着她。
爱娃:“我那时在照相馆里当会计……我爸爸说:‘这个年轻人完全是一个不起眼的人。’”
希特勒从犄角走出来,来到爱娃面前。
爱娃:“他完全说错了。你不仅超过了他,而且还超过了千百万平庸的人。但如果你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人,那又怎么样呢?难道这就会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吗?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吗?我爱你连同你的所有的弱点,也连同你的微不足道……但愿你是一个不起眼的微不足道的人……”
爱娃:“曾经有过两次,我甚至想背叛你。我知道这是卑鄙的,我自己也责骂自己,我也后悔了……第一次我和你的照相师相好。而第二次,是和火车站上的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他这样地看着我……他的这一瞥使我内心感到很温暖……请原谅,我,当然很下贱……我还产生了敌对的情绪。我很生你的气,甚至恨你……我还有过可怕的罪孽……我有一次割断了你的作战电话的电缆,因为我嫉妒你老守在电话旁边而忽视了我。照我看,你那时打败了一场什么战役,或者发生了什么类似的不顺心的事情……”
爱娃:“我就是想告诉你,我隐藏自己的爱情已经隐藏得很累了……”
她用右手的食指隔着衣服戳希特勒的肚脐眼。
爱娃:“我经受不住这种折磨人的心情了!”
希特勒蹲下来抬头望着她。
爱娃:“我要采取一点什么行动。要不,你最好杀了我?这谁也不会知道的。你可以通知我的父母,说我在履行一个公民的职责时牺牲了……”
希特勒动情地望着她,爱娃猛扑到希特勒身上,把他扑倒在地,并压在他身上,两人在地上翻滚着……
清晨。爱娃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一阵电话铃响把她惊醒了。话筒中响起了一个军人的声音:“请您快下来,元首要走了!……”
爱娃全身裸露地下了床,来到阳台上,朝楼下望了望,又走到希特勒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朝里看着,她确信屋里已没有人时,匆匆回到自己屋里,打开衣柜拿了一件连衣裙穿上,走出房门下楼去了。凯宁别尔海尔站在阳台的拐角处望着她。
楼下客厅里只有一个军人守卫在那里。爱娃失魂落魄地对军人说:“快点!快点!”
客厅通往甬道的门关着,爱娃背靠着门站了一会儿,她用手势招呼军人过来,军人走到她身边时,她用头使劲地撞军人的胸部。
军人:“您疯了!您完全疯了!”
军人打开通向甬道的门,爱娃从长长的甬道里奔跑出去,站在城堡的拱门口。
玛格达走过来指挥军人把箱子等行李搬到车上去。
希特勒走来,站在爱娃身边。
希特勒:“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是美,你要好好地珍惜美,但是有什么东西可以和这样脆弱的美的力量相比呢?……当你还活在世界上的时候,我也会活着的!……”
马丁来到希特勒身边。
希特勒:“那些……那些狗崽子在哪儿呢?!”
马丁:“瘟疫,我的元首,好像已经把它们宰了。”
马丁搀扶着希特勒走向汽车。
一名军人持枪站在拱门口。
车已经在发动了,爱娃站在车窗外朝车里张望。马丁和希特勒换了一个位子,让希特勒坐到了窗口。
爱娃(弯身对希特勒):“怎么说呢!死亡是难以战胜的!”
希特勒:“走吧!走吧!”
汽车开动了。
城堡笼罩在晨雾中……
(全剧终)
出品:俄罗斯、德国、日本联合摄制
列宁格勒电影制片厂 1999年
编剧:尤里·阿拉鲍夫
导演:亚历山大·索库洛夫
摄影:阿列克塞伊·费奥多罗
主演:叶列娜·鲁法诺娃(饰爱娃·布劳恩)、列昂尼德·莫兹戈沃伊(饰阿道夫·希特勒)、列昂尼德·索科尔(饰约瑟夫·戈培尔)、叶列娜·斯比里道诺娃(饰戈培尔之妻玛格达)、弗拉吉米尔·鲍格达诺夫(饰马丁·鲍尔曼)
获奖:获1999年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剧本奖;1999年俄罗斯塔夫尔电影节评委会奖;圣·彼得堡“1999年俄罗斯电影颂”最佳导演、最佳女演员奖。
编译:戴光晰
阿尔卑斯山脉的支脉科伦什塔因山上的一座古城堡。这是阿道夫·希特勒的一所秘密府邸,这里住着希特勒心爱的女人爱娃·勃朗。希特勒常到这里来憩息,松弛一下紧张的神经。
早晨六点钟光景,画面上出现了全身裸露的爱娃的背影。她正站在卧室通向阳台的一扇镶着玻璃的对开门前,徐徐推开那扇门,走到阳台上。雾蒙蒙的、带着一丝寒意的微微发蓝的晨曦已经照亮了宽阔的阳台,爱娃走到阳台的一堵墙前,把裸露的身子紧紧地贴在墙上,仿佛要让冒着热气的肉体冷却下来。她离开墙,在阳台上连蹦带跳地跑着,一边跑还一边用一只手撑着地翻了一个跟头。
爱娃跑到阳台另一端的一张睡榻前,在睡榻上躺了下来。她把双腿跷得高高的,随即又放下,紧接着她又交替地把两条腿徐徐跷起又放下。
爱娃猛一下从睡榻上一跃而起,在阳台上奔跑着,拐到另一朝向的阳台上。这座长方形的城堡的四周都有阳台,而且阳台是相通的。爱娃来到朝向户外的阳台,站在阳台的边缘上。那里没有围栏,再往前走一步,就会摔下去。爱娃似乎忽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有些后怕地退后一步,站立在那里举起双臂做了几个体操动作。
城堡对面的山崖上有人用望远镜对着她,观众从望远镜的双筒镜中看到了爱娃全裸的正面形象。爱娃似乎也发现了对面山崖上有人用望远镜在窥视她,她朝对面的方向招招手。她明白:城堡周围戒备森严,四处都有岗哨用望远镜观察着她在城堡里的一举一动。爱娃侧过身子站在阳台边上继续做体操动作,还面对着一堵墙蹲跳了几下,一溜烟地奔回卧室去了。
这时,画面上出现了刚才用望远镜对着爱娃的那个哨兵,他正站在架在山崖上的望远镜旁认真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在卧室里,爱娃趴在自己那张靠窗的床上,翘首望着窗外。随后她坐在床上,拿起一个黑色的坤包,把包里的东西抖落在床上,这些东西中有治疗心脏病的药片、观剧用的望远镜、一个金属的小圆匣子……爱娃拿起小圆匣,可以清楚地看见匣盖上有一个红色的德国纳粹党党徽字。她掀开匣盖,只见匣盖的内层有圣母玛丽娅和圣婴耶稣的画像。爱娃把圣像紧贴在嘴唇上,亲吻着。她阖上圆匣的盖,把圆匣顶在自己的下巴颏儿上。
爱娃是个30岁上下的女人,身材健壮而匀称,圆脸,面颊绯红,有一头淡黄色的头发,两条腿显得有些胖,但看得出是有过锻炼的。她像是从外省城的小地方来到大城市的。
身穿蓝底小白花连衣裙的爱娃站在二楼楼梯旁的廊檐上望着楼下的客厅:一个戴眼镜、穿黑西服、左臂的红袖箍上有一个黑色卐字的男人正蹲在两张小沙发前,两臂向前平举着在进行锻炼,这是军需官凯宁别尔海尔。爱娃下楼来到客厅里,见到一名军人正跪在地上擦地。爱娃一眼瞥见两张沙发之间的小圆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大束类似荨麻的绿色植物,她见了心里就有气,这是她最讨厌的草叶,她立即怒气冲冲地捧起花瓶里的这一大束绿色植物,往熊熊燃烧着的壁炉里扔,随后像一阵风似地离开了客厅。爱娃走后,军需官凯宁别尔海尔走到壁炉前,望着被火舌吞没的这一大束绿色草叶,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二楼的阳台上,爱娃站在一扇对开门的房门前,门没有关紧,是虚掩着的。爱娃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是一间很大的起居室,也是希特勒在这所府邸里的办公室,室内有一扇门通向希特勒的卧室。这间屋子的中央有一张像会议桌那样的长长的木桌,桌子周围放满了椅子。屋子的一个犄角的矮柜上有一台留声机,爱娃随手拿起一张带封套的唱片,她取出唱片,把它放在留声机的唱针下,室内顿时响起了一出歌剧中的二重唱。爱娃随着音乐的节拍围着长木桌跳起了舞,她跳到桌子的一端,站住了。桌上放着几个翻开着的本子,她从桌上拿起一个很大的放大镜,把它贴在自己的脸上。她透过放大镜,张望了一会儿,随即把放大镜放回到桌上,拉开桌旁的圈椅坐了下来。桌上的一个翻开的本子上写了几个字:“一滴。水珠般的形状。普遍的水珠形……”
爱娃摇摇头,表示看不懂,她推开这个本子,拿起一本薄薄的画册,一页一页地掀着,有一页上的画面是一所破落的楼房。爱娃对这本画册似乎也不感兴趣,她小心翼翼地把本子和画册都按原样在桌子上放好。她闭上眼睛坐在圈椅上听音乐,并随着音乐的节拍跷起右腿一下一下地打着拍子。突然,她似乎听到了楼下有什么动静,猛一下站了起来,急忙离开屋子。
客厅里,佣人们正在忙碌着,凯宁别尔海尔迎面碰到爱娃走进客厅,小声地对她说:“他们的车快到了!”
快到了!天哪!马上快到了,爱娃一听慌了神!她还没来得及把自己梳妆打扮好,总是这样,每一次希特勒来,她都显得措手不及,都腾不出几分钟的时间稍作修饰。
三辆黑色的汽车在城堡的拱门外停了下来,一群人走进了拱门。一个年轻的军人拎着一只小箱子追赶而来,他还没来得及走到门边,拱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急得年轻军人直喊:“箱子!”
四个穿便服的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城堡通向客厅的长长的甬道上走着,他们身后跟随着五六个拎着手提箱的军人。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男人身穿长及脚后跟的灰色夹大衣,头戴柔软的毡帽,他就是城堡的拥有者阿道夫·希特勒。跟在希特勒后面的三个男人使劲地追赶着,惟恐撵不上他们的元首。那个个子瘦小、一条腿有点瘸、头戴礼帽、身穿深色大衣的是希特勒的左臂右膀约瑟夫·戈培尔;圆脸、穿黑色大衣、身躯发胖的那个是希特勒的随行官马丁·鲍尔曼;默默无语、戴眼镜、高个子的年轻人比凯尔是希特勒的录事,他的职责是记录希特勒所有的言谈和活动;仪态优雅、穿一身套裙的中年女人是戈培尔的妻子玛格达,她穿着高跟鞋,走起路来很费劲,怎么加快步子,也撵不上走在她前面的那几位男士。
他们一走进客厅,就见到靠墙站着一排人在欢迎他们,这些人是:军需官凯宁别尔海尔、男女佣人、穿白衣戴白帽的厨师们,还有爱娃。
希特勒面带笑容,他摘下帽子,把帽子拿在左手上,打算和欢迎他的人一一握手问好。
走到女佣人莉济身旁的时候,希特勒对她说:“你昨晚没睡好,莉济,你应该关心自己的神经,睡觉前最好喝一点益母草汁。”
莉济(不好意思地):“什么事情也瞒不过您啊,我的元首。”
希特勒一眼看到了军需官,立即对他说:“凯宁别尔海尔,你可是发胖了。你应该原地跑步,每天下蹲50次,这对你会有好处。”
凯宁别尔海尔(扯大了嗓子):“遵命,我的元首!”
他的声音太大了,震得希特勒后退了一步。
希特勒(思索着):“也许,你每天应该下蹲60次。”
走到男佣人汉斯跟前,希特勒与他握了握手。
希特勒:“你已经不是小男孩了,我也已经不是少年了。”
汉斯:“这没什么,我的元首。一棵老树会发出吱吱的响声,但还是不会折断的。”
元首伤感地挥了一下手。
希特勒:“不,应该退位了,应该给年轻人让路……”
他回头看了看他的几个同伴,以他的苛求的眼光看来,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可以扮演青年人的角色,他又挥了一下手,挥手时的心情也是懊丧的。
他来到了爱娃身边。
希特勒:“你……”
爱娃的心都快要从胸膛中跳出来了。
希特勒:“你……我找不到恰当的词汇……找不到……真是古希腊的美啊!……”
马丁·鲍尔曼(插嘴道):“是很完整的美,我的元首。”
希特勒:“你最好别说话,马丁,你难道是古希腊方面的专家吗?”
马丁:“不是,我的元首。”
希特勒:“也许,你是考古学家?历史学家?语言学家……”
马丁摇摇头。
希特勒(得意地):“可不是嘛!你不是考古学家,不是历史学家,也不是语言学家。”
突然,几个卫兵抬着一个藤编的扁长的篓子走了进来,篓底上铺着稻草,草上有几个黑色的软体的东西在蠕动。
希特勒:“这是什么?”
凯宁别尔海尔(献媚地):“您来到之前,那条母猎狗刚生下三只小狗崽……”
希特勒:“真恶心!”
马丁:“快把它们拿走!”
希特勒迅速转身,疾步登上通向二楼的楼梯,马丁急忙追随他上楼。
戈培尔的妻子玛格达走到爱娃身边。
玛格达:“你好,爱娃,我亲爱的……”
爱娃:“你好,玛格达!”
两个女人相互拥抱接吻。
一个军人拎来了玛格达的小皮箱,他把箱子端在自己胸前,揭开箱盖,让玛格达取东西,玛格达从中取出两本杂志。
玛格达:“这是给你的:柏林和欧洲的新杂志。”
她把两本封面鲜亮的杂志递给爱娃,爱娃珍惜地把杂志抱在胸前。
爱娃:“你们一路上怎么样?”
瘦小的约瑟夫·戈培尔替妻子回答道:“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只是经过一个山口时,元首谈到了高山上的公山羊的特性,没等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完,我们的汽车的一个轮子瘪了气了。”
约瑟夫(礼貌地):“您好,爱娃。”
爱娃:“见到您很高兴,约瑟夫!”
约瑟夫像绅士般地吻了一下爱娃右手的手背。
希特勒和马丁从二楼的廊檐上望着楼下的客厅。
几个军人每人拎着一个小皮箱进了客厅,佣人和厨师们纷纷退下。
马丁从二楼下来,对着客厅里的军人们大声嚷嚷:“把比凯尔的行李送到12号房间!……戈培尔夫妇的行李送到31号房间。我的行李送到二楼靠近元首的那间!……”
军人们按照吩咐把小皮箱送到指定的房间去。
马丁(对爱娃及戈培尔夫妇等):“……今天吃饭的时候不谈任何的政治,大家听见了吗?没有任何的东部战线……今天我们休息。”
说完他离开了客厅。
爱娃(担心地询问):“我看,阿道夫路上很劳累了……他怎么样?”
玛格达:“他像一座火山,总是有很多新的想法喷射而出。他的想法都是很新颖独特的……我,说实话,一点都听不懂……”
约瑟夫(搂着妻子的腰,温柔地):“这是因为你是傻瓜。”
玛格达:“傻瓜,这我不否认。但我觉得奇怪的是……怎么能在敌人的土地上利用高山上的公山羊呢?”
约瑟夫(在妻子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我会讲给你听的,怎么利用……等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告诉你……”
玛格达挽着丈夫的胳膊走出了客厅。
马丁站在二楼的廊檐上,俯身望着楼下的客厅,他模仿着约瑟夫的动作,站在他身旁的一个年轻军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爱娃背靠着客厅的一堵墙站着,希特勒朝她走来,两人默默地望着,都没有说话。
客厅的一角有一条通道通向户外,希特勒沿着通道走去,爱娃在后面跟着。希特勒下了几级台阶,来到了户外。这里不是经过修整的花园,而是杂草丛生的荒郊,草丛中有一条土路不知通向什么地方?
希特勒沿着土路朝前走去,爱娃跟着他走了几步就站住了。希特勒越走越远,爱娃望着他的背影。
爱娃坐在自己那间卧室的犄角的一张沙发上,翻阅着沙发旁的小圆桌上的一本杂志。她一页一页地掀着,有一页上的图片是一张军人的集体照,又掀开一页,是希特勒的一张肖像。
爱娃心不在焉地翻阅着杂志,但她的视线却不时地落在窗户台上的那架黑色电话机上,她甚至摘下话筒,想检验一下:电话有没有出故障,为什么电话铃还没有响起来呢。谁知她一拿起话筒,就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说:“把话筒放回原处!……”
爱娃不得不听从命令挂上话筒。于是她拿起玛格达送给她的时装杂志翻阅起来。
杂志上的部分时装甚至还是战前的,但是爱娃却第一次看到。在她眼前展现出了她一直很感兴趣、很喜欢的一片天地,这片天地里没有炸弹的爆炸,没有上层社会里的诽谤,也没有令人窒息的角逐争斗。这是一片美的天地、华丽的天地、优雅的天地。
突然,电话铃一个劲儿地响了起来,爱娃跳起来,拿下话筒。
爱娃:“是我啊,是我……”
话筒里没有人说话,只听到了歌剧中的男高音独唱,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也不知是怎么传来的。
虽然没有听到话语声,但爱娃似乎已什么都明白了。她立即穿上鞋从沙发上起身,走到衣柜前对着镜子把身上的连衣裙拉得平整些,又走回沙发旁,从地上的一个白瓷花盆中捧起她早上从户外采来的一大束野花,迅速地从通向阳台的门走了出去。她走到邻近的一扇镶着玻璃的对开门前站立了一会儿,退回到墙边站着。不一会儿,她又走到那扇门前,轻轻地敲了几下门,门内没有人回答,她一看:门是有点开着的,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间卧室里没有人,她走进浴室,见到希特勒正在浴缸里洗澡,她迅速地把那束野花放在浴缸旁的地上,慌忙退了出来,随手掩上了浴室的门,背靠在浴室的门上站了一会儿。定下神来之后,爱娃看到了衣架上挂着的希特勒的上衣,她走过去摸了摸,又从床边的方桌上拿起希特勒换下的一条内裤,在手中摸了一会儿,立即放回到了桌上。爱娃瞥见墙上挂着一张希特勒母亲的镶在镜框里的照片,她端详着照片,自言自语道:“真像!”正巧这时希特勒身上披着一条白床单从浴室里出来,他裹着这条床单在床上躺了下来,把单子拉到下巴颏儿那里。爱娃也上了床,紧挨着他的枕边坐着,两手抱着膝盖。
爱娃:“你的上衣和内衣怎么都湿透了?”
希特勒:“我体内的水都流出来了……”
爱娃隔着床单热情地拥抱他,他竭力地躲开爱娃。
希特勒:“别碰我!我快要死了……”
爱娃:“不,不,不……你不会死!我不让你死……”
爱娃亲吻着盖在床单下的希特勒的身躯,努力猜测出他身体的各个部位。突然,希特勒猛一下推开了她。
希特勒:“你年轻,你不知道什么叫做病痛。我的身体不听使唤,体内好像有谁在作梗。当你想动弹一下胳膊的时候,胳膊举不起来,两条腿也不肯走路,生命随着体内的水分一起流失了……”
爱娃:“你只不过是路上累了。你需要吃点东西,然后再好好睡一觉,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你是能够……”
爱娃从床上下来,走到浴室的门旁站着,背对着希特勒。
希特勒:“我体内长毒瘤了。”
爱娃:“你什么毒瘤也没有,没有!你别装模作样了!别诉苦了!……”
希特勒:“难道我是在诉苦?”
爱娃:“你是在诉苦!在泄气,变得像棉花那样软弱无力……你这是癔病,是抑郁症,仅此而已!”
希特勒(感兴趣地):“是吗,是吗……这么说,也许我的肠子也没有粘连?”
爱娃:“没有!”
希特勒:“那么,咽喉的毛病呢?”
爱娃:“也没有。”
希特勒:“可这都是医生给诊断的啊……这是怎么回事呢?”
爱娃:“医生给你下的诊断算什么?如果你想说你哪儿有病,那么,医生就会说:是有病!除了我,难道还会有谁敢反对你的看法吗?”
希特勒兴奋起来了,脸变得红红的。
希特勒:“还有呢……你还有什么放肆的话要说……我知道,我被认为是最不好的……”
爱娃:“你不善于自己一个人独处!当你身边没有听众的时候,你就变成了一具僵尸!”
希特勒(高兴地表示同意):“说得好,说得好……那么,你自己是什么人呢?”
爱娃:“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一个投错门的女仆。”
爱娃突然撩起连衣裙,露出全裸的下半身。她转过身来,面对着希特勒,挑逗地望着他。
希特勒急忙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块糖来,用左手举着,糖纸上有一个卐字。
希特勒:“这是给你这个女仆的服务的报偿。”
爱娃满意了,她觉得她终于让希特勒稍稍有点振作起来了。
爱娃:“别破坏自己的食欲了,再过半小时我们在餐桌旁等你。”
希特勒:“这不可能……我很不舒服,我连楼梯也下不去……”
爱娃:“你一定能走下楼梯去的。”
爱娃的卧室。爱娃横躺在床上,立即又翻过身来趴着,抬头望着床边桌上的镜框内的希特勒的照片。她脱下连衣裙,穿着衬裙来到衣柜前,衣柜前悬挂着两只吊环,她举起胳膊抓住吊环,熟练地玩起吊环来了,仿佛要把浑身的劲儿都释放出来。
一双穿着皮靴的脚正在登上台阶,这是马丁,他进了厨房。厨房里,厨师们正在忙着准备午餐。马丁在锅台间穿行,他用勺子从锅里挑起几片洋白菜。
马丁(表示疑问地):“完全遵照营养学的规定了吗?肉的成分都去掉了吗?”
厨师(正在切甜菜):“去掉了。”
马丁:“那么,为照顾大家的口味,比如说,有没有奶油?有没有猪脂油?啊?”
他暗暗地怀着希望打听道,他是盼望有这些东西的。
厨师:“没有任何的猪脂油和奶油!只有植物油!”
马丁:“我相信是这样,好的。”
有点失望的马丁离开厨房,到客厅去了。
客厅里的一张很大的圆餐桌上摆着餐具,餐桌周围放着一张张圈手椅。经过休息,已经消除了路途劳累的约瑟夫和玛格达坐在餐桌旁,离他们稍远一点的地方坐着录事比凯尔,他拿着一个记事本,准备随时简要地记下大家的言论和活动。
凯宁别尔海尔站在客厅门口执行着守卫的任务。
看到马丁进来,约瑟夫笑了。
约瑟夫:“我敢打赌,我们的马丁已经在厨房里吃足了。”
马丁(愁眉苦脸地):“我去检查一下菜肴,要做到不要有任何的奢侈,做到尽量俭朴,就像在前线那样。”
约瑟夫:“那为什么不把这种前线的生活哪怕体现在菜肴的名字上?比如说,用切碎的洋白菜做的沙拉可以叫做‘东部战线’?!”
玛格达(怕丈夫招惹是非,嘟哝道):“管住你的嘴,约瑟夫!”
约瑟夫:“碎麦米粥可以叫做‘莫斯科战役’,布丁是‘废墟中的伦敦’,一杯苹果汁是……”
马丁(恶狠狠地、反感地):“怎么叫都由你决定喽,反正你是我们的大思想家……”
约瑟夫:“我只不过是个文学工作者,我搞意识形态,可以说,是由命运和元首决定的。”
他坐着的姿势很随便,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手中拿着一杯低度酒。
马丁:“我不理解你,博士,好像问题还在你这边……你真正想干的是什么……”
约瑟夫:“其实我很想写一部长篇小说。等这场所向无敌的战争一结束,元首不再需要我的帮助的时候,我就到农村去开始写作。你和我一起去吗,玛格达?”
玛格达(简短而粗暴地):“不,你别指望。”
约瑟夫:“这么说,只有我一个人去农村啦。”
他抬头看见爱娃正轻盈地从楼梯上下到客厅里来。
约瑟夫(轻声地笑着):“或者……我和爱娃女士一起去,她是衡量宁静、尊严和完美的尺度。”
爱娃面带令人猜不透的微笑在玛格达身旁坐了下来,她打算引导大家进行一场毫无拘束的社交场合的交谈。
马丁(表示疑惑地问约瑟夫):“你的小说打算写什么呢?”
约瑟夫:“要写新型的人,不受宗教和道德的框框约束的人。”
他眯缝着眼睛望着窗外白色的云彩。
约瑟夫:“还要写反抗上帝、健康的情欲等问题,书中还有对神秘主义、哲学等问题的议论,还有民族和国家的主题……但涉及的面也别太多了,别牵强附会。书名叫做《亚当和夏娃》。我顺便说一句,马丁,在你的现实生活中,你很熟悉这两个主人公。”
马丁:“他们是谁啊?”
约瑟夫:“你好好用脑子想一想。”
马丁:“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爱娃(脸上升起一片红晕):“我认为我够不上这样的荣幸。”
约瑟夫:“您够得上,够得上。但还是让我们的马丁来猜一猜亚当是谁吧。”
录事比凯尔惊讶地望着约瑟夫。
马丁喘着粗气。
马丁:“我不喜欢文学,很不喜欢。”
约瑟夫:“那么,你喜欢熏火腿肠吗?”
为了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爱娃把话题岔开了。
爱娃:“看来,元首不会来吃饭了,他一坐下来工作,就要到吃晚饭的时候见了。”
约瑟夫(带点教训的口吻):“我亲爱的朋友马丁,应当透过日常生活现象看到永恒的、不会消逝的精神方面的东西。比如,你坚定地追随着元首,坚信他的千年帝国……那么,什么是千年帝国,你知道吗?它的精神实质是什么,你知道吗?”
马丁喘气的声音更响了。
约瑟夫:“你是不是认为:千年帝国是一些平平庸庸的、虽然是亚利安血统的人的乌合之众吗?”
玛格达早就在餐桌下好几次地踩了她丈夫的脚,想提醒他别多说了,但一点作用也不起。
马丁(突然冒出了一句):“反正他们不是犹太人。”
约瑟夫故作宽容地笑了。
约瑟夫:“好吧,马丁,我来向你说清楚所有这些事情吧。我亲爱的朋友马丁,千年帝国仅仅意味着……”
但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脸色发白,立即一跃而起,其他人也都跟着他站了起来。因为,希特勒正从楼梯上下来。
他精力充沛、脸色红润,可以说是修饰得利利落落的。军上衣内露出洁白的衬衫,一小绺头发垂在前额上。一阵春风随着他吹进了客厅,因为一扇气窗突然敞开了。
他走到两位女士身边,一一吻她们的手。
希特勒(环顾餐桌周围):“其他所有的人呢?莉济,汉斯呢?都请入席,别不好意思。”
他拉开一张张椅子,把站在一旁的佣人们都请过来,安排他们坐在餐桌旁。
希特勒(对玛格达和爱娃):“亲爱的女土们,要是我坐在你们二位中间,为你们效劳,怎么样?”
玛格达(低声地):“我们会认为这是我们的荣幸。”
希特勒:“嗯,嗯,你们别逗我这个老头子了……没什么荣幸的。如果坐在你们身边的是年轻、高大、健壮的男人,而不是像我这样的迟暮之年的老头……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虽然我是国家的领袖,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国父……难道情况不是我说的这样吗,马丁?”
马丁:“不是这样,我的元首!”
希特勒(坚持要问个清楚):“那是怎么样的呢?是怎么样的呢?!”
马丁:“我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只知道并不像您所说的那样。”
希特勒(两手一摊):“使我感到安慰的仅仅是:戈培尔博士不会因为玛格达坐在像我这样一个年老体衰的人身边而吃醋……”
马丁(小声地对录事比凯尔):“这些就不用记了。”
希特勒(对玛格达):“请坐在我的右边吧,(对爱娃)而你,请坐在左边……”
他彬彬有礼地拉开椅子让两位女士坐下,自己也在她们中间坐了下来。
几个佣人悄悄地离席,到厨房干活去了。
军需官凯宁别尔海尔把一大盘用洋白菜做的沙拉端到了桌上,并用银勺子依次盛在每个人的碟子里。
马丁坐在元首的对面,他的肥胖的身躯压得圈手椅载不动了,连人带椅子仰天摔倒,引得大家哈哈大笑,都来扶他起来。
希特勒:“也许你们有谁想喝尸体汤吧?(问玛格达)你要果汁还是矿泉水?”
没等玛格达回答,他自作主张地给她倒了矿泉水。
希特勒(又问一遍):“尸体汤,谁也不想喝吗?”
大家都没有回答,希特勒坐到马丁的圈手椅的扶手上。
希特勒:“也许,马丁·鲍尔曼想喝吧?啊,马丁?你想喝一碗用屠宰场里杀戮的牲畜的肉煮的尸体汤吗?怎么样?想要吗?想要这样的汤吗?想想那些讨厌的肉贩子的手指甲有多脏?想想这些肉冒出来的气味!肉中间还有一条条可怕的筋和血管!……红色的汁水,浓血,最后还有粪便都在那里!……你不想喝这样的汤吗?”
马丁:“不,我的元首,我不想喝。”
希特勒:“也许,你想吃水里的东西,河里的,海里的?比如说,虾?你,约瑟夫,你,比凯尔,你们不想吃虾吗?或者还有鳗鱼?有一层滑溜溜的皮,还活着的,有些温热的鳗鱼?!”
希特勒很激动,他的情绪渐渐地也感染了在座的所有的人。
希特勒:“你知道吗,马丁,在巴伐利亚是用什么来捕虾的?”
马丁:“不知道,我的元首!”
他撒了谎,其实,元首的这段掌故他听了不止10次了。
希特勒:“用老奶奶的尸体!……(对爱娃)你看,这团菜瞧着你呢(用手抓起一团拌有甜菜的洋白菜塞到爱娃的嘴里)。”
希特勒(接着往下说):“用老奶奶的死后不超过三天的尸体,儿孙们脱光了尸体的衣服,把尸体放在小河里,于是,虾渐渐地贴到尸体上来,把尸体贴得像个长着很多手的异教的神……有很多红色的断臂、触须和胡子!……都成了什么样啦?!看看我们巴伐利亚的青年是什么样的?!当然,从社会道德的观点来看,这种捕虾的方法不完全可取。因为,第一,以后再也不会利用老奶奶的尸体来捕虾了。第二,这种捕虾的方法再一次证明了我们德国人的精明能干和讲求实际的精神……和这样的人一起是可以干一番大事业的。”
他突然陷入了沉思。
约瑟夫(接着这个有趣的话题谈下去):“我们小时候用叉子捕鱼,我们走进小河里用叉子扎鱼……”
希特勒(激动地打断了他):“怎么说起鱼来啦?我说的是虾!这个桌上有谁想吃虾吗?”
大家都摇摇头。
希特勒(语气变温和了些):“这就对了,吃植物,这是健康的生活方式的座右铭,不要吃什么肉汤、肉饼和牛排!把这些东西留给法国人吃。对美国人,我们把鸡、鸡翅膀、鸡爪子、鸡腿和鸡的内脏给他们……让他们去填满他们乡下人的肚子!而我们自己就只吃蔬菜,我们吃了蔬菜能汲取大地母亲的力量!获得大地的内在热能!大地的创造力和蕴藏在四季轮回中的永生!只有蔬菜,只有青草是最好的。而青草中数第一的是荨麻草!……”
听到这里,爱娃哆嗦了一下,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希特勒(沉入幻想地):“荨麻草,绿色的荨麻草的海洋!乌克兰的种满了荨麻草的辽阔的草原。荨麻草在南方的风的吹拂中轻轻地摆动着,草浪在风中从这一边倒向另一边,又从另一边倒向这一边……”
他的蓝色的眼睛中充满着幻想,下颌耷拉下来了。
马丁(向比凯尔挥手示意):“快记下来!”
比凯尔立即拿起笔沙沙地写起来。
由于心情激动,马丁伸手拿起一杯果汁,把杯子紧紧地握在手中。
爱娃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早上犯了一个错误:把凯宁别尔海尔采集来的荨麻草扔进壁炉里烧掉了。她望了这位军需官一眼,军需官用谴责的目光逼视着她。
希特勒离开餐桌,端着一杯饮料走到壁炉旁,坐在用水泥砌的宽宽的炉沿上,马丁和约瑟夫也跟随过去,坐在他身边。
希特勒:“也许,你们有谁能告诉我:我们要荨麻干什么用?或者,荨麻仅仅是我的梦,我的胡说,我的富有诗意的幻想……”
马丁:“我可能明白了,(气喘吁吁地)您种荨麻不种粮食是为了要饿死这些东方的斯拉夫人,把他们的地方腾给我们德国的移民,是吗?……”
希特勒(粗暴地打断了他):“不,如果我想饿死这些斯拉夫人,我何必需要荨麻呢?我可以在他们的田野上浇上沥青,在那里建立很大的军事训练的练兵场……不也一样没有粮食了吗?你认为要荨麻干什么用呢,戈培尔!”
约瑟夫(模棱两可地回答):“元首愿意拿它干什么就干什么呗……完全随元首的意……”
希特勒:“荨麻是非常珍贵的战略物资,(一字一字地)比棉花还要珍贵。这是在慕尼黑的一个实验所里有人对我说的……它很容易种植,在恶劣的气候条件下也能生长,而且长得很茂盛,它还能把别的草排挤掉。它可以吃,可以用来做织物、玻璃和其它很多有用的东西!乌克兰最适合播种荨麻。乌克兰的荨麻和白俄罗斯的芦苇解决了我们的问题!”
他停住不说了,因为他的额头渗出了汗水。
约瑟夫(深思地):“怎么……我们也要用芦苇来做织物吗?”
希特勒:“绝不是。我们既不吃芦苇,也不把它用作战略物资。但是我们一定要种芦苇,这是为什么呢?”
他用眼睛扫视了一下大家。
玛格达用信任的目光望着他。马丁脸上的神情像一个坚定的战士。爱娃专注地盯着自己的碟子。
希特勒(解释道):“因为有沼泽地,沼泽地,我的朋友们!为了让我们的辎重能在白俄罗斯的沼泽地运送,必须要有芦苇,我们要在沼泽地播种芦苇,那么,履带贴在芦苇上,坦克就能通过沼泽地到作战地点去了!……”
他起身回到餐桌旁,为了发泄,把一把叉子扔到沙拉盘中。
约瑟夫(微笑):“妙极了……真是非常新颖的思想啊!……您的思想意识中没有任何的条条框框……太好啦!”
他俨然像个作家,对这一切特别感兴趣。
希特勒:“当然,我们也不是到处都种芦苇。要是让我们那些当官的随便去种芦苇的话,那么,按照他们愚蠢的死脑筋,他们会把芦苇种得到处都是。那会怎么样呢?所有的地方都种满了芦苇。比方说,我现在要走到这间屋子的挂着地图的那头去的话,必须拿着一把小斧子砍掉芦苇,给自己开辟出一条来回的小路来!……”
听到这里,大家都笑了,气氛变得轻松些了。
希特勒:“不!我们要打那些当官的人的手心,要重重地打,哪怕他是亚利安人的望族……他也不能见什么地方就种芦苇!(嚷嚷起来)我们总应该不去打扰河流,不在河里种芦苇吧,因为河流必须成为水路运输的干线……(沉思地又补充了一句)虽然,芦苇是水鸟喜欢栖息的地方。”
约瑟夫(插话道):“说到鸟,你们知道吗,先生们,为什么天鹅的脖子那么长?(自己回答了提出的问题)为了不会淹死。”
大家表示赞赏地笑了。元首也发出了歇斯底里般的笑声。但他立即调整了自己的情绪,深思地望着自己的杯子。
餐桌旁一片静寂,似乎在等待着元首发表宏论。
希特勒:“河流作为水路运输的干线,当然,效率是没法和汽车公路比的。但因为在东部土地上没有好的道路,我们暂且只能利用河流。顺便问一句,河里和海里的船应该是什么形状的?(像在学校里向学生提问)你说说,马丁·鲍尔曼!”
马丁(一字一字清楚地说):“船头应该是尖的,这样可以破浪前进。”
希特勒(幸灾乐祸地感到高兴):“不对,你说说吧,戈培尔博士!……”
约瑟夫(微笑着):“我认为……最普通常见的形状就可以了。”
希特勒:“你说对了。”
希特勒把自己那杯还没有喝完的矿泉水递给了戈培尔。
约瑟夫不明白地观察了一下这个杯子,马丁已经迫不及待地伸手来接杯子了,约瑟夫把杯子给了他。马丁把一只胖胖的手指伸进杯子掏出一滴水来,满意地点点头,似乎他已明白了什么,但他没敢大声地说出来。
希特勒(郑重其事地):“一滴。水珠般的形状。普遍的水珠形!”
他得意地沉默不语,欣赏着这句话产生的效果。
爱娃立即记起了她早上在希特勒办公室的一个本子上看到过的令她一窍不通的就是这几个字。
希特勒(解释道):“如果水中的一滴是水珠般的形状,那么为什么水中的船就不应该具有水珠般的形状?船就不需要服从普遍的水珠形的规律吗?是不是我们比大自然还聪明?是不是我们的教授们更知道水需要什么?不,我们的教授们不知道水需要什么!他们也不可能知道,因为他们身上装满了大学里的垃圾、资产阶级科学的渣滓和粪便。现在我们像需要空气那样需要改善科学的环境!到那时,甚至最愚蠢的人也会明白:水接受水珠状的船,而不接受任何乱七八糟的尖头、尖桅杆的船,水会把这种船当作异物排挤出去的!水珠状的船的一个例子就是潜艇!因此,不仅仅是水下的船,水面上的船也应该是水珠状的。在各方面都模仿活生生的大自然,你就永远不会犯错误。轮船像一滴水珠那样。飞机有翅膀,有头和长长的嘴,就是这样。”
他停住不说了……他的听众们的脸上显出了极度的疲劳,虽然他们每个人都装出集中注意力听他说话的样子。
希特勒:“但这都是很久远的未来的事情,要让人类明白一些普通而正确的思想是要经过重重困难的。也许,再过100年……当我们开始和意大利打仗的时候,我们的教授们才会明白一点什么……再过100年,不会更早。”
说到这里,他美滋滋地打了一个哈欠。
约瑟夫全身震动了一下,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约瑟夫:“和谁打仗?……”
希特勒(很平静地):“和意大利啊,还和谁啊?”
马丁(小声地对比凯尔):“逐字逐字地都记下来。”
希特勒站起来,像是要发表长篇宏论了,他围绕着餐桌走着,其他人都站起来围在他身边转悠。
希特勒(显得很累的样子):“我们必须要打这场战争。墨索里尼,当然是一个很伟大的领导人,是值得人们仿效的楷模。他的贵族的面部轮廓很鲜明,他的头也显得很高傲……他是我们的地理位置上和政治上的最亲密战友……但他完全是个白痴!第一,他一点都不懂艺术,他站在前辈大师的绘画面前打哈欠。第二,他命令要在几乎是全意大利植树造林。那么,植树造林是什么呢?植树造林首先是要改变气候、湿度和雨量……(越说越慢)这就是说,我们德国不再有温暖、炎热的空气了。在我们的眼鼻子底下要形成第二个白俄罗斯了。我们的帝国经常要下雨了……我们的民族会退化,会变得懒惰、反应迟钝和萎靡不振,像所有居住在潮湿的气候条件下的人那样……这些挤满在沙龙里的猪一般肥胖的臭皮囊……这些猪崽们的眼睛因灌了白酒和啤酒而充血发红……完全漆黑一片……水洼里冒着气泡,长长的黑夜,阴沉潮湿的白昼……潮虫……到处是潮虫……”
他像是已经不能掌握自己的思路了,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但他还在继续说,他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
希特勒:“我曾经对斯大林说:‘你们不要盖苏维埃大厦了……最高的大厦将会出现在柏林……’可他不听……他还是动工建了。“
他的话说得越来越慢了。
希特勒:“那又有什么好说的呢……战争就是战争……战争终归是战争……”
他的头垂到了胸前,呼吸匀称而沉重,他已经睡着了。
约瑟夫(记起了原先的话题):“那么,和意大利怎么样呢?这是非常出色的政治上的一步棋啊!”
马丁(表示疑惑地):“也许,你对什么事情不满意吧,博士?”
约瑟夫:“我都很满意,很满意。”
马丁:“还没有邀请你去下棋的时候,你用不着琢磨你的那步棋子。”
约瑟夫:“也许,一般来说,永远也不会邀请我去下棋呢?那又怎么样呢?”
爱娃(命令的口气):“你们说得大声一点,要不,没有声音了,他就会醒了,那就会弄得大家都非常尴尬。”
玛格达(阴沉地反问):“但如果我们总是在说话,他也许永远也不会醒了。”
这种逻辑推理使爱娃的心情感到抑郁。
约瑟夫(心情难以平静):“那么乌克兰的荨麻草怎么样?如果元首不是一国之父的话,他会成为一个最伟大的奇谈怪论的作家……”
马丁(声音嘶哑地):“我到过这个乌克兰,那里的孩子比我们的孩子好看一千倍。我们的孩子像丑陋的小马驹似的,可他们那些孩子,圆圆的脸,浅色的头发,非常灵巧,可惜的只是:斯拉夫血统以后会使这些孩子们的脸变成发面饼那样……”
约瑟夫(发出轻轻的笑声):“好在元首没有听见你说的关于孩子的那些话……”
玛格达(突然忧伤地问道):“可那里……在这场战争中总的来说发生了什么?有谁知道吗?”
约瑟夫表示不知道地两手一摊,眼睛望着窗外。
玛格达(问爱娃):“关于这场战争,拿你来说,有没有就这个问题哪怕和元首谈过一次呢?”
爱娃:“从来没有谈过,这些事与我无关……因为我很笨!我甚至不知道谁和谁在打仗。”
马丁(像发布新闻似的):“战争的情况很好。西部战线很稳定。东部战线获得了胜利……这些农民根本不知道怎么打仗,尤其是斯拉夫农民,他们那里午后两点钟所有的人都睡了……”
希特勒(睡醒了,猛然说道):“不要叫醒他们。反正有无线电扬声器通到每户每家,有道路通到每一个村镇。应该多采取一些避孕措施,不要让这些人繁殖得太多了。”
他用手帕擦了擦脸。
希特勒:“今天很闷热,先生们,我们要不要到外面去散散步啊?“
坐在餐桌旁的人都点头表示同意,他们不知道刚才元首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假装睡着,以考验一下他们的忠诚。
希特勒(出其不意地):“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
城堡周围防卫森严。
一个身穿迷彩服的高山射击手隐身在一块大岩石后面用枪瞄准着对面的山坡。
对面山坡上坐着另一个射击手,他也用枪瞄准着穿迷彩服的那个射击手。还有一个射击手从岩石的缝隙中瞄准着山上的那片谷地,一群不同穿着的人正在谷地上散步。
走在最前面的是身穿登山服、手持登山杖的元首。他边走边摘草,还不停地讲解这些草的特点。他把摘下来的草都交给因散步而疲惫不堪的马丁,马丁一般来说是不喜欢走山路,不喜欢上坡和下坡的。玛格达和约瑟夫手拉手地走着,远远地看,很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爱娃戴着用野花编织的花环,她走在元首的一侧,嘴里咬着一根草,注视着元首。
缓慢地走在最后面的是军需官凯宁别尔海尔,他推着一辆不大的手推车,车上放着食品、留声机,还有元首摘下来交给马丁的草。
当这些草还没来得及放到手推车上去的时候,马丁把它们依次递给一起散步的人,他们谁也不敢把草扔掉。
希特勒:“这种草能治腹泻、腹痛和头晕。早在中世纪的时候,人们就知道这种草有治疗的功效。而这种草,它能治阳萎,能提高免疫力,还具有镇静剂的作用。(用拉丁文念一种草的名字)瓦列利阿那……它的用途你们自己也知道的。”
渐渐地,凯宁别尔海尔的手推车上已堆起一垛草了。
希特勒:“我的朋友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一定不错。”
他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大家也开始在这座小山的山脚边的风景如画的空地上憩息了。
爱娃乘着这会儿周围没有旁人,轻轻地走到希特勒背后,小声地与他说话。
爱娃:“我很想和你谈一谈!……”
希特勒(哆嗦了一下):“干什么啊?我现在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我要牢牢地记住这里的景色。以后什么时候还有机会再看见它啊?……”
爱娃(掩饰住懊丧的心情):“那就随元首的意吧!”
爱娃回到自己的伙伴们身边,他们都已经在专门准备的柔软的垫子上躺下了,仰首对着明朗的天空。懒洋洋的马丁把一顶大檐帽盖在脸上,困得睡着了,发出了轻轻的喘息声。
希特勒缓慢地沿着山间小路走去,走到岩石的后面,就不见他的身影了。
约瑟夫想起了早上中断的话题,他继续说了起来。
约瑟夫:“我忘了说给你听了,亲爱的马丁,什么叫做千年帝国?”
马丁(迷迷糊糊地嘟哝道):“嗯,是啊……“
约瑟夫:“千年帝国,这只不过是虔诚教徒的福音千年帝国。还记得约翰·鲍戈斯洛夫的帝国吗?这个帝国是在耶稣击毙毒蛇……世界末日到来的时候成立的。正是现在我们也在经历这个时期。在世界启示录中元首要打倒共产主义和资产阶级的反基督的人……这样,过去的预言就将实现。我本人很幸运,因为我生活在神秘的宗教和历史合二而一的日子里!……”
玛格达(恳求道):“约瑟夫,请你注点儿意,元首是不喜欢犹太人的所有这些类推法的!”
约瑟夫(很轻易地反驳她):“我用不着害怕,因为我的任何意见,我都可以把它变成相反的看法。这样就有一种内在的自由,反正可以有另一种解释。比如,千年帝国不是虔诚教徒的千年帝国,而是千年的愚昧无知、抢劫勒索、投机倒把,为什么不是呢?……”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似乎在笑,但他的夫人却感到心惊胆战。其实她也用不着惊慌不安,因为马丁已睡得死死的,在睡梦中还打着很响的呼噜。
约瑟夫:“瞧,这就是我们眼前的梦乡。”
他把一根草放在马丁的鼻孔里,弄得他发痒。
玛格达忽然像一只母老虎似的扑到丈夫身上,把他压倒在地,胜利地制服了他,并叉开两腿骑坐在他的肚子上。
玛格达(胜利地嚷嚷道):“戈培尔博士被征服了!(又补充了一句)好在现在我们的党没有看见我们……”
山上的一个射击手在瞄准器中注意地看着他们,他的一只手指刹那间曾经想摁一下扳机。
爱娃(叹了一口气):“我真羡慕你们的幸福。”
玛格达:“你自己也由于幸福而容光焕发,尤其是当你见到阿道夫的时候……”
爱娃:“不,我们完全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有孩子,有家,而我……”
玛格达:“你有自由,而我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你以为我和约瑟夫像现在这样的时刻能有很多吗?一年中也只有一次能这样……所以我们常常像新婚夫妇那样……”
玛格达从丈夫身上爬了下来,约瑟夫终于能喘一口气了。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揉一揉身上发麻的关节,从凯宁别尔海尔的手推车上拿起一个拍网,去追逐蝴蝶了。
玛格达:“你自己应该明白,你要求于这位天才的是什么?(停顿了一下)谁也不会不让你成为他的一个伴侣,一个守护天使。这对你来说是最切合实际的处境……如果你还想要求更多的什么……那也许,干脆就应该离开他……”
爱娃(痛苦地低声说):“我做不到,我已经试过了。”
玛格达:“那就得果断一点,坚决一点……”
爱娃(沉思地):“我曾两次企图过自杀,照你看,这还不够坚决吗?”
玛格达(低声地):“可怜的……”
爱娃:“谁可怜啊?”
玛格达(确认无疑地):“当然是元首罗。”
爱娃:“……我曾尝试过换一种活法……我像耗子那样悄悄地躲到洞里去……安安静静地呆在那里。但是没有他,没有他的那些想象,生活变得令人根本难以忍受……”
玛格达:“你和任何其他女人一样,你最终还有一个有效的办法。那就是……”
英明的玛格达微笑着提出了一个建议。
玛格达:“你可以和哪一个男人假装调情,那么,元首作为一个男人,完全有可能产生应有的反应……最后,你们的关系会得到巩固。”
她得意地从凯宁别尔海尔的手推车上拿起一个梨吃了起来。
爱娃听了她的话,绝望地叹了一口气。
爱娃:“我找谁调情啊?没有人啊。我找凯宁别尔海尔?找汉斯?……”
玛格达笑着用一根草指了指熟睡的马丁。
玛格达:“那就和这个胖子,怎么样?他天真得像个孩子!脸红扑扑的,皮肤很有弹性……”
爱娃表示怀疑地看了看玛格达推荐给她的这个候选人。
正在这时,元首从岩石后面走了出来,他脸上的神情严肃而坚定,似乎他的心灵感应已让他听到了刚才这两个女人的对话。
希特勒:“你们都商量好了吗?要反叛,要造反吗?……”
他一手托着帽子,帽子里有一只刺猬,这可怜的小动物在喘气,吓得直哆嗦。
元首俯身看着熟睡的马丁,把他脸上的帽子拿开,思索了一小会儿,把刺猬放到了他脸上。
马丁(大声喊叫):“什么啊?!”
他从睡梦中醒来,伸手抓住了手枪。
刺猬倏的一下溜到灌木丛中去了。
希特勒哈哈大笑起来,发出了歇斯底里般的短促的笑声,笑得眼睛里还涌出了泪水。
两个女人也笑了起来。
只有马丁一个人无法掩饰自己的窘态,他也想和大家凑趣,也想笑,但他笑不出来。
爱娃(冷不丁地突然冒出了一句):“我想听音乐。”
希特勒:“我不反对,不反对。你们知道吗,歌剧特别能增添一个民族的精神力量。”
爱娃(放肆地):“我讨厌歌剧!……听得令人恶心!”
由于自己的放肆,她还是有些惊慌失措。
一个军人捧着留声机走来,把留声机放在地上。爱娃拿起一张唱片放在唱机里,摇起了留声机的把手。
响起了狐步舞的音乐。希特勒脸色苍白,一只手捂住了心脏。
希特勒(忍着疼痛):“轻佻的曲调,西方退化的文化的粪便、垃圾……”
爱娃(任性地顶撞他):“我就要这垃圾!就喜欢,就是这样!”
她的身体随着音乐的节拍抖动了起来。她一把抓住玛格达,和她在林中草地上跳起了舞。
抓蝴蝶抓得满脸通红的约瑟夫走过来了。
希特勒对他寄予信任地向他介绍这里的情景。
希特勒:“巫婆,这是秃山上巫婆狂欢的晚会……”
约瑟夫(微笑着):“异教……好极啦!”
他把抓蝴蝶用的拍网扔在地上,纵身一跳,跳到了玛格达身边。爱娃把玛格达交给了他,让他和玛格达跳舞,自己跳到了元首身边。
希特勒(大声喊叫):“不!不!不!不!!!”
但这已经晚了,爱娃与他面对面地站着,已经把他带入疯狂的舞步的节拍中来了。起先,元首很不乐意地跳着,但跳着跳着,他越来越来劲儿了,兴高采烈地和大家一起跳着。
突然,唱片放完了,音乐停了下来。唱机中发出了唱针在唱片的最后一个沟痕中旋转的吱嘎声。但这两对舞伴还是停不下来,他们仍然热情洋溢地在静寂中跳着舞。
录事比凯尔手中拿着一杯水趴在一块岩石上望着跳舞的人们。
一个军人端来一盘水果,伫立在一旁,等待着大家享用。
肥胖的马丁委屈地生气了,他呼哧呼哧地喘息着。他大概觉得很伤心,因为他的青春已经消逝,没有人邀请他一起凑热闹了,他站在一旁随着音乐的节拍鼓着掌、跺着脚。
这两对舞伴终于不跳了,他们已尽兴,大家懒散地朝着城堡走去。
山上的一个射击手从瞄准器里看到了刚才的欢乐场面,表示赞赏地翘起了大拇指。
下午5点钟光景,散步的人们已回到了城堡的客厅,正打算各自回屋去休息。忽然,玛格达弯下腰去摸自己的左脚的脚后跟。
约瑟夫(关心地):“怎么啦?”
玛格达:“脚疼,都走不了路了!”
一个军人马上走过来抱起她,送她回卧室。
约瑟夫(对军人):“小心点,别让她碰着!”
通往客厅的甬道里响起了一个军人的喊声:“牧师来了!”
随着喊声只见一个高个子、穿黑衣服的人走进了客厅。
希特勒从二楼下来,牧师连忙迎上前去。
牧师:“您好!”
希特勒(冷漠地):“您好!”
牧师把一个白色的大信封递给希特勒,希特勒朝墙边的一张长木椅挥了一下手,示意牧师到那里去坐下,他自己站在楼梯旁抽出信封里的那张纸看了起来,这像是一份申请报告。
希特勒看完这张纸,把它交给了一个军人,走过去与牧师坐在同一张长椅上。
牧师:“……这样他会死的,谁需要这种过分的残酷呢?您反正是个宽厚的人……您的心应该向善良敞开……”
希特勒控制着激动的情绪,没有回答他。
牧师:“……临阵脱逃当逃兵,当然是不能容忍的行为,理应受到惩罚。但这个孩子还太年轻……我请求您赦免他……因为在劳改营里他会熬不下去的……”
牧师停住不说了。
希特勒的前额上鼓胀起来的筋脉跳动着,两只眼睛逼视着牧师。
希特勒(低沉地):“你一个星期到教堂去几次啊?”
牧师:“每天都去,一天要去好几次……”
希特勒:“你知道由我指挥的党卫军有多少个师啊?”
他提出的这个问题与目前的谈话看不出有什么联系。
牧师:“我不知道。”
希特勒:“六个师。这六个师的所有的士兵中没有一个人到教堂里去的。那么你知道他们是到哪儿去的吗?”
牧师默不作声。
希特勒(冷冰冰地解释道):“去送死。你的侄子和你一起到教堂里去,那他为什么不去送死呢,虽然他每天在教堂里见到的是钉在十字架上的主。谁能解释清楚这件怪事呢?向一个钉在十字架上的死人祈祷而不愿意去送死!……”
牧师(试图反驳):“答案就是因为他年轻,所以不愿意死。”
希特勒(粗暴地打断了他):“不,苍蝇的幼虫解答了这个问题。”
牧师神经紧张地耸耸肩。
希特勒:“一只苍蝇产多少卵?”
牧师耸耸肩。
希特勒(自己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好几百万。(又问)多少卵死了呢?”
牧师又沉默不语。
希特勒:“好几百万。也就是苍蝇产下的所有的卵都死了,一个也不留。但还是有苍蝇活着!存在着!……那么,活着的苍蝇是从哪儿来的呢,我问你?!”
牧师像个小学生似的低垂着头站着。
希特勒:“苍蝇还能活着是因为:它对有些人有用。有人违背了规律,违背了科学、逻辑学和理智,在关心苍蝇弱小的生命,在延续这个生命!我不知道是谁在关爱苍蝇。也许,是上帝,也许是宇宙的规律,宇宙的辐射,是命运,是生物的进化……我不知道。但是人的情况也是这样。如果大自然需要这个具体的人活下去的话,那么,什么东西也不会使他毁灭,不管是东部战线还是西部战线,都不会让他死。但如果这个人没有任何价值,如果他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在进化的阶梯上是一块废料,那么,不需要我费什么劲,他也一定会灭亡,会消失……”
牧师的头垂得更低了。
牧师(小声地):“人总是抱有幻想的……我也不例外。我在自己的想象中常常与您交谈,每一次交谈我都期盼一点什么。您原本出身于天主教家庭,在您的有些讲话中也能发现类似宗教的内容。那么,我这个可笑的人又对您期盼着什么呢?我想从您这样一个彻底摧毁教堂的人的嘴里听到什么呢?您禁止年轻人到教堂里去,老人们由于害怕也不敢到教堂里去。您把神父投入监狱,还对他们进行监视。可我还一个劲儿地在这里说啊,说啊,还在这里请求您答应什么,好像您是耶稣基督……我为什么这么愚蠢啊?”
希特勒:“耶稣基督是罗马的一个军团兵士的儿子,用不着向他祈求什么。他已经死了,不会赐予你什么的。”
从他的声音中听得出他已经很疲倦了,现在,他不像开始与牧师交谈时那么激动,已变得冷漠了。
牧师:“我大概使您很生气……我不想得罪您……只是因为我所经受的痛苦使我失去了最后的一点理智……请原谅我!”
希特勒显得劳累地挥了一下手。
希特勒:“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如果我胜利了,那么,所有的人都会崇拜我。如果我失败了,那么,任何一个不起眼儿的人都会用脚来踹我……”
他又挥了一下手,表示谈话已经结束。他站了起来,径自上楼去了。
牧师也离开长椅,走到楼梯脚下,仔细地观赏着楼梯旁一个台柱上的不大的塑像。
爱娃坐在自己卧室内的桌旁,像是在思索什么。
卧室门外的阳台上,希特勒站在那里不停地转着圈儿,他像是歇斯底里大发作似的嘴里含糊不清地嚷嚷着:“啊!……啊!……啊!……”
他坐倒在地上,两手捂着头,开始自言自语。
希特勒:“怎么,想让我答应什么吗?”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
希特勒:“你得不到什么的,(大声嚷嚷)什么也得不到!得不到!得不到!”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希特勒:“你什么也得不到的,滚吧!”
一个军人正在送牧师出去,他们在通往城堡的拱门的长长的甬道里走着。
身穿黑连衣裙的爱娃在城堡的墙脚下采集荨麻草,她手持荨麻草,站在城堡的一面墙前沉思地望着远处。对面山崖上一处岗哨的望远镜正对着她。
她走上紧贴着墙的楼梯,站在通向客厅的一扇边门口望着里面。
客厅里,希特勒坐在一张安乐椅上看一张纸,这是牧师给他的申请报告。他身旁站着戈培尔、马丁和一名军人。
戈培尔朝马丁点了一下头,马丁就从希特勒手中把这张纸拿走了。
希特勒沉思地微笑着。他身后的墙边站着一名军人,他正在拉开遮住银幕的布幔,准备放映电影。
爱娃拎着小手提包,站在银幕一侧的边门口望着希特勒。
希特勒坐在背对银幕的安乐椅上,戈培尔夫妇站在他身后,马丁在张罗放电影。戈培尔帮助希特勒把椅子转过来,面对着银幕,尽量让他坐得舒服些。
希特勒(对戈培尔):“一切都很好,谢谢!”
放映员的灵巧的手迅速而准确地把胶片装进了放映机。
银幕上响起了激昂的音乐。飞机发动机和炸弹爆炸的声音震撼着这间不大的客厅。
爱娃站在银幕一侧的边门口,她对电影一点都不感兴趣,吸引她的注意力的是希特勒,她专注地观察着希特勒对电影的反应。
一开始,希特勒看得很乏味,稍稍有些不高兴。行军的场面和成千上万的士兵的皮靴声引起了他脸上的嘲讽的表情。但坦克的隆隆声使他的情绪略有好转。成群的飞机的响声甚至令他有些振奋,他的嘴微微地张开了,眼睛也变得湿润了。
爱娃从边门走进了客厅,站在希特勒左侧的屏风前,与玛格达站在一起。她时而看看银幕,时而看看希特勒的表情。
银幕上响起了影片结束时的激越的音乐,希特勒打了一个哈欠,他立即意识到了,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看有没有谁看到了他的反应。
爱娃不想看电影了,她从银幕旁的边门走了出去。
突然银幕上响起了轻歌剧的音乐,听到了笑声和衣裙的沙沙声,另一部影片开始了。希特勒站了起来,绕到安乐椅的背后站着,他的左边是马丁,右边是戈培尔。
爱娃站在客厅外宽阔的平台上,望着暮色降临时天边的那一片晚霞,感到心情舒畅多了。
爱娃回到客厅时,紧挨着银幕的餐桌旁,军需官凯宁别尔海尔和女佣人莉济正在摆放餐具。莉济仔细地检查着每一个杯子,惟恐有什么差错。玛格达和爱娃趴在餐桌旁的安乐椅上,望着客厅那边放电影的情景。莉济也走到爱娃身边去看热闹,凯宁别尔海尔伸手把她拉了回来。
凯宁别尔海尔:“莉济,做你的事情去!”
玛格达在餐桌旁的一张安乐椅上捡到了一支发亮的银白色小手枪,这是希特勒遗落的,玛格达把它递给了爱娃。
银幕上,一支乐队在演奏,希特勒站在银幕前挥动着两只胳膊,充当着指挥。
玛格达和爱娃站在希特勒身后,爱娃手持希特勒那支小手枪,把枪对着银幕。
玛格达(害怕地):“快把这该死的东西收起来吧!……”
爱娃:“好吧,我把它收起来。”
她把手枪扔进了自己的小手提包里。
玛格达:“你发什么疯啊?”
她用怀着敌意的目光看着爱娃。
玛格达:“你以为别人就没有理由发疯吗?比如说,我?”
爱娃阴沉地笑了起来。
爱娃:“哈……哈……你也是一个不幸的、受尽折磨的女人吗?……”
玛格达(语气粗暴地):“我是一个不幸的女人,你不可能知道:出于某种需要让你去爱一个人……你会有什么感受……”
她情绪激动,有些难以控制。
玛格达:“他是一个平平庸庸的记者……一个不走运的作家……凑巧,他遇到了一个天才,天才拽着他去为自己效劳……如果不是由于家庭,不是为了民族的利益,我们早就分手了。”
爱娃:“是啊,天才也是需要爱的……我告诉你……爱太阳还是爱月亮都是一回事儿。”
希特勒情绪激昂地指挥得非常起劲,站在他右前侧的戈培尔也挥动着双臂在给希特勒帮腔。银幕上的乐曲声戛然而止,希特勒后退着在一张安乐椅上坐了下来,大家为他热烈地鼓掌。
希特勒:“当银幕上的坦克还在行进的时候……影片看起来还不是那么乏味。但第二部影片……那就是垃圾啦!如果编剧不能、也不想好好写,如果摄影师吊儿郎当地吹着口哨,如果导演一个劲儿地想自我表现,而录音师录的声音,什么也听不清楚,那么,我们拿这样的电影怎么办?还要对这样的电影去说阿谀恭维的话吗?我们是不是该说:这是一些多么了不起的天才啊,下一次他们的片子会拍得更好。你们说,是这样吗?……”
他停顿了一会儿,像是等待着有谁会反对他的意见。
希特勒(又接着说):“不,我们不能允许这样的电影存在。最好把它消灭掉。”
比凯尔站在希特勒左侧认真地在记录。
爱娃走到希特勒身边,弯着腰把他前额上的一绺头发整理了一下,并用天真无邪的孩子般的目光望着希特勒。
爱娃:“那么,是不是把摄制组送到奥斯威辛去啊?”
希特勒(没有听清楚):“送到哪儿去啊?奥斯……(问马丁)这是哪儿啊?”
马丁:“没有送到哪儿去,没有这么一个地方。”
希特勒:“如果没有这么一个地方,那么她为什么这么说呢?”
马丁:“女人嘛,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这也不足为奇啊,即使非常迷人的女人也不例外。”
希特勒(微笑着表示同意):“是这样,你说得很准确。假如,古代一些大师的名画中的所有的美女都像喜鹊那样喋喋不休地大发议论的话,那会是什么样?那么,爱娃,我们也预先提醒你:你们女人,最好去关心关心什么东西好吃,至于各种谈话、哲学、政治学、还有什么人文学等等,这都是男人的事了……”
大家已经来到餐桌旁了。
希特勒:“请!请大家入席!”
希特勒(摆了一下手势):“来,玛格达,你请坐在我的左边。”
爱娃没有像中午那样,坐到希特勒的右边去,希特勒右边的坐位是空着的。
爱娃故意令人注意地坐在马丁身旁。
爱娃(轻声地对马丁):“请允许我照顾照顾你,(为他盛沙拉)要不,你太孤单了……”
马丁受宠若惊,有些不知所措了。
玛格达望着爱娃会心地笑了:爱娃果然按照她的建议行事了。
录事比凯尔站在马丁背后,俯身小声地向他请示。
比凯尔:“我能不能也先吃一点东西?”
马丁不太耐烦地朝后向他一挥手,比凯尔走开去了。不一会儿,只见他端着一个盘子走出客厅。
莉济端来了汤,依次给大家盛上,走到戈培尔身旁的时候,戈培尔特别礼貌地回过头去对她说了声“谢谢”。
希特勒:“也许,你们有谁想要一点……尸体……”
他嘴里随便地开着玩笑,但眼睛却注意地观察着爱娃的举动。
爱娃:“是不是尸体汤啊?不,不,我的元首,谁也不要!能不能说点别的什么……”
约瑟夫:“我饿极了,像饿狼似的啦!”
他微笑着,想以说笑来掩盖爱娃的反常的举动。
约瑟夫:“乡镇等小地方的人对吃特别感兴趣,而大城市的人最关心的事情是工作。如果能够把这两种需求结合在同一个人身上的话,那么这将会是一个和谐的人。”
希特勒(有把握地):“这样的人很快就会有的,他已经在我们中间了……”
他注视着自己的盘子,正在思索。
玛格达(表示赞同):“是啊……这样的人在这里。”
她意味深长地望了爱娃一眼。
爱娃(摸摸马丁的头):“是啊,他在这里,就在我身边。”
她深情地打量着马丁,显然,认为马丁就是新型的人。
希特勒:“那么,为什么这个新型的人在这里,在我们中间?而不是在什么挪威或者芬兰……谁能说一说呢?”
约瑟夫:“由于种族的原因,是吗,我的元首?”
戈培尔想以此证明他不是平白无故地被称作大思想家的。
希特勒(生硬地否定了他):“不对。”
马丁(对比凯尔):“快记下来!”
希特勒:“第一,由于气候,第二,由于运动。你们有没有向自己提出过这样的问题:为什么芬兰人中间有这么多精神失常的人?为什么捷克人的胡子的末梢总是朝下的?”
大家都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像是预防元首还会提出很多复杂的问题。
爱娃拿着一杯果汁,面对着马丁微笑着。
马丁(低声地):“你很勇敢,你敢于……”
爱娃卖弄风情地把一只手放在马丁的膝盖上,马丁紧紧地捏住了她的手腕。
爱娃:“你弄疼我了,快放手!”
玛格达边喝汤边对着爱娃微笑。
玛格达:“真好吃啊!”
希特勒:“而我经常向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我经常向自己提问……”
从他的声音里听得出他已经很劳累了。
希特勒:“很多个夜晚我由于思考这些问题而睡不着,还在青春年代当我预感到这些问题会有答案时,我的心情就很激动……这是一个幸福的孩子的多少个不眠之夜啊,那时身体充满了活力,也用不着为世界的命运担负责任……那时的心情是多么美好,真是非常高兴啊!……”
比凯尔不停地在记录,突然喀嚓一声,铅笔断了。
马丁:“你还有铅笔没有?”
比凯尔低垂着头……
马丁:“为了这个我得……我得好好地教训你!”
比凯尔:“我没法……我没法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
希特勒:“很多芬兰人精神失常是因为他们那里一年四季都是冬天和北极光。所有北方的民族容易精神失常就是由于这个原因。雪使人感到忧郁,忧郁……”
他不停地用勺子搅着盘子里的汤。
希特勒:“捷克人的胡子朝下长是因为他们出身自蒙古族……但是德国人很走运,非常走运。北极光照不到他们那里,蒙古人也没到他们那里去。温暖的气候是古代的德国人的摇篮。这种气候有利于生物的突变,它能够把人的潜在的力量释放出来!……但是,任何突变如果没有运动的话,那就只不过是一堆废物,是儿童的游戏……不存在鞭笞人民前进的鞭子!”
他挥动了一下胳膊,像是在挥动鞭子。
希特勒:“任何人民在自己的国土里就像在死水中那样,他们会腐烂、长霉,会蒙上淤泥和水草。这样的死水不能喝,也不能洗。甚至船在这样的死水中也会搁浅,而潜艇会一沉到底……只有运动能使人民变得年轻,能把他们推到最无耻粗鲁和最聪明的人的最前面的位置上!国土容易被人闯入,就像春风来临一样。河水泛滥起来就会到处流淌,想流到哪儿就流到哪儿。人民也一样,他们走着走着,自己也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从西方走到东方,再从东方走到西方。水在流动中形成了小支流,水也就变得纯净了,变成了泉水。这种运动的目的是什么,这并不重要?运动能有什么目的呢?运动就是运动。河又有什么目的呢?河就是流动。请注意,人还没有变得完善!水也还没有净化,它刚刚开始变得纯净……”
他停了下来,说了一大段话,自己也说累了,他眼睛朝上翻着,双手揉着两边的太阳穴。
爱娃望着眼前的盘子,用勺子拨弄着菜,随后把目光投向壁炉里熊熊燃烧着的火,又悄悄地含着一丝哀怨望着她的阿道夫。
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希特勒忽然问大家。
希特勒:“我这是在说什么啊?……”
约瑟夫(提示道):“您在谈新型的人。”
希特勒:“不仅仅谈新型的人,我还谈到了战争……”
他确实累了,他把左胳膊肘支撑在桌上,用手托着脸。
凯宁别尔海尔走过来把他的汤端走,随即又给他端来一盘冒着热气的汤。
希特勒:“当然,以一个庸俗的人的目光来看,这种运动完全是没有意义的。那些教权主义者,那些国际上的犹太人,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狂热的小姐们都在妨碍这种运动……难道你能向一个教权主义者去解释清楚:什么叫做合乎自然规律的淘汰吗?他没有读过达尔文的进化论,即使读了,他也读不懂。那么你跟他谈耶酥基督,谈牺牲……要知道耶稣基督也是亚利安人,只不过他被所有那些保守派的犹太教人——法利赛人欺骗了,他们让他为自古以来就注定要失败的事情、为那些不健全的人去死……而我是不会为不健全的人去死的。我要创造出新型的人来,然后我就可以去死了。不过我要对教权主义者说‘你们都应该去死’,因为按照你们教权主义者的理论,死亡对于年轻人有好处,理由是年轻人身上的罪孽比较少,所以他们容易进天堂。这合乎逻辑吗?合乎逻辑。那么,为什么所有这些教权主义者要牢牢地保住自己的命呢?从口头上说,没有一个教权主义者说他不想去死的,但事实上他们都活到了60岁,70岁……一个70岁的教权主义者,这样的人有什么用呢?……针对这种情况应当采取一些措施。当然,我们会采取措施的。我们要结束他们的生命。我们在近期内已经这样做了……”
他玩弄着手中的一把叉子。
希特勒:“当然,教权主义者不会明白水的这种伟大的流动。犹太人不会明白:任何破坏性的剧变,甚至拿人为的破坏性剧变,例如,就拿战争来说吧,战争只会加速自然淘汰,只会加速各种生物的形成。而一位不太聪明的小姐也不会明白:我们所做的一切只是在帮助大自然的进化,仅此而已。我们把河岸炸掉,把河堤摧毁,把河坝爆破,让水可以随意流动,流动!……流动,流动!”
爱娃(天真地问道):“那如果水都流走了,一点也没有剩下呢?”
希特勒(不满意地打断了她):“不会都流走的。流走的是畸形的事物,而留下来的是美。这场战争结束后,将会创作出最伟大的艺术作品来。现在这场战争的艺术远远超过过去的那场战争。当然,一些变态的怪论、退化论、形形色色奇思异想的哲学经受不住这场竞争,都败下阵来消亡了。假如,我们中间的哪一个人会突然出现在阵亡者的名单中,那么,他就是理应走那条路的,理应走那条路的……”
爱娃(打了一个哈欠,唱起了反调):“这些话我都听不懂,马丁也不懂……只不过他不敢承认罢了。”
马丁(神情有些紧张):“我?!我都听懂了,都听懂了。”
希特勒(对爱娃):“谁也不要求你听懂,难道我们会要求女人理解什么吗?……”
约瑟夫用餐巾擦了擦嘴唇,意味深长地微笑着。
约瑟夫:“不会要求女人理解什么的,您说得对,我的元首。”
希特勒:“不管是国家、党,也不管是国家与党的领袖都不会要求女人去理解这些事情的。理解这两个字仅仅是属于男人的,只能属于男人。(斩钉截铁地)女人越愚笨,就越富有感情。一些伟人的妻子完全是个白痴,这并不是偶然的现象。令人惊奇的是,例如,莫扎尔特的夫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是不是啊?”
爱娃:“很有意思……非常有意思。”
希特勒:“要知道妻子的愚蠢和她的十足的傻会衬托出她的伟大的丈夫的优点和长处。但是拿破仑的情况却相反,当他和若瑟菲娜这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失败得很惨,因为若瑟菲娜的三段论的推理迫使拿破仑在自己身上看到的恰恰是对于波那巴特的成功很有利的一些因素……”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嗓门儿。
希特勒:“但是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一般地说伟人不应该结婚,因为他毫无例外地属于所有的人,他像空气,像太阳那样。他的伟大基本上是由女人来歌颂的……女人的特点是:她不依赖男人就不能生存……如果一个伟人身边有一个永久性的女伴,那么就会发生吃醋猜忌等事情。那些充满激情的太太们就会大发脾气。有很多人问:‘一个伟人和这么一个女人结合在一起,那么他还算是伟人吗?我们有没有认错人啊?’答案自然而然地就产生了:‘我们是认错人了,他不是伟人……’伟人结婚会惹出很多麻烦,会进入死胡同。那么,拿我来说,我该怎么办呢?”
他耸了耸肩膀。
希特勒:“答案只有一个:为了不使女士们感到委屈,不要永久与她厮守在一起。我是这么认为的。”
爱娃:“您不会使女人感到委屈的,因为太阳没有能力使人委屈。”
她感到很得意,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爱娃:“对不起,先生们,我今天不知怎么的太累了……祝你们大家晚安!我先走了!”
约瑟夫夫妇站起来目送她离去。
希特勒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只表来看了看。
希特勒:“我看我也该去睡了,明天一大早就要起床,该好好睡一睡……祝大家晚安!”
说罢他也离席走了。
希特勒缓慢地登上通向二楼的楼梯,微微地低垂着头,这样更显出他的背有点驼了。
马丁站在楼梯脚下目送元首上楼后,拍着手掌走回餐桌旁,兴高采烈地向戈培尔夫妇提出建议。
马丁:“我们来喝点酒吧?”
他感到很轻松,也很高兴,因为现在没有人监视他们了,也用不着做什么记录了,可以彻底地放松了。
城堡的全景,很多窗户都亮着灯光。
希特勒坐在自己的起居室兼办公室的长桌的一端,他坐了一会儿,起身拉开通向卧室的拉移门,进了卧室。他戴上眼镜,走到墙边,望着挂在墙上的母亲的照片。
他摘下眼镜,一个军人走过来帮他脱衣服,他穿着背心裤叉走进浴室去。
浴室里,穿着黑连衣裙的爱娃坐在浴缸的边沿上。
希特勒:“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也在浴缸的边沿上坐了下来。
希特勒:“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逗逗希特勒的儿子……儿子!……小脚鸭鸭,胖小子……所有姓希特勒的人,奶奶,爷爷,希特勒一家子!……大家都坐在一张桌子旁放屁、打鼾、打饱嗝……打饱嗝!……”
他把右手捏成了拳头,越说越激动。
希特勒:“大家排队上厕所,在一起挠痒痒、剔牙、挖鼻孔……还有没有安稳的日子过啊?!”
他气得大声地嚷嚷,并且从浴缸的边沿上跌坐进了浴缸,又挣扎着起来,坐在边沿上。
希特勒:“想过舒适的生活吗?!天鹅绒的安乐椅?!……家里做的汤?夫妇俩可以合穿的裤子?!……”
爱娃的双肩冷得直哆嗦。
希特勒:“为了让小家伙胖起来,他自己不吃脂肪,而他的那口子每年都怀孕,像最差劲的母狗那样?!”
他抽搐起来,嘴里流着口水。
希特勒:“每天晚上大家在一起喝茶,到了星期天一起到教堂去,然后在树下喝啤酒吃香肠!香肠!……”
他深恶痛绝地喘了一口气。
希特勒:“在天生的盲肠里吃进去了香肠。内脏中存有肪脂和药!还有奶酪!你想想,还有奶酪……”
他一想起他所描绘的生活前景,浑身就乏力。
希特勒:“每隔四年他们要选举一个犹太人来充当他们的领导,这个领导会私吞国有财产!会在外交场合喝得酩酊大醉!还会把梅毒传染给他们的女儿!……梅毒?!想要得梅毒吗?!”
他情绪激昂得像一座火山似的要喷发了。
希特勒:“你们不会有安稳的日子过!不会有家里煮的汤……不会有夫妇俩合穿的裤子!……梅毒也不会有的,有的只是一条鞭子!你们这些下贱的人会有一条鞭子!"
他已经在挥动这条想象中的鞭子了。
希特勒:“我不让你们安宁!我要鞭打你们,鞭打你们!30年……40年!!…一直要打到你们从畜牲变成人!……好吧,你走吧!……别再说话了!……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很晚了!……”
爱娃站起来,把那支小手枪还给了希特勒。希特勒接过手枪,转身把它放在浴缸旁的小柜子里。
爱娃用右脚狠狠地踢希特勒的屁股,踢了两脚,怒气冲冲地走出了浴室。
爱娃在希特勒的卧室的地上捡起了希特勒的两只皮鞋,她拿着皮鞋从卧室走进了起居室。
希特勒也从浴室出来,也进了起居室,两人围着长桌互相追逐。爱娃跳到了桌子上,在桌子上蹦跳,希特勒去抓她的脚,她踢希特勒。
爱娃从桌子上下来,跑到阳台上,两人又在阳台上追逐。爱娃手中拿着希特勒的皮鞋,要用皮鞋打希特勒。希特勒扶起一张躺椅当挡箭牌,爱娃扑打躺椅上的帆布,希特勒猛一下放倒躺椅,爱娃仰天跌坐在躺椅上。希特勒逃跑,爱娃在他身后用皮鞋扔他。
希特勒进了自己的卧室,爱娃也推门要进去,希特勒顶着门,不让进。过了一小会儿,爱娃把门推开了,她进去一看,希特勒不在。爱娃在屋里寻找他,看看床底下,望望屋子的犄角。
爱娃边走边说话。
爱娃:“我知道你在这里,在听我说话。我曾经好几次请求你给我的父母写信,哪怕随便写点什么……”
她走到桌旁,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桌子在她的背后。
爱娃:“我的父母很为我担心……我违背了他们的意愿,独自出来闯荡生活……你哪怕简短地给他们写几句话,就说你爱我,或者就说……我们一切都很好,你永远不会抛弃我的……”
爱娃:“你大概根本就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可你又不好意思问我,怕我为此伤心……所以你就没给他们写信。他们叫弗里茨和弗兰西斯卡……这是很普通的名字,一下子就能记住的……而且甚至还可以不写名字,就写‘妈妈和爸爸’……你觉得这样太温情、太庸俗了,是吗?……一定是这样。你总是怕变得庸俗,所以顺着这个思路走下去,你就变得残酷了。”
爱娃:“你知道吗,当1929年我们俩在照相馆认识时,我爸爸说了些什么,你还记得吗?……”
希特勒站在爱娃左前方的一个犄角里望着她。
爱娃:“我那时在照相馆里当会计……我爸爸说:‘这个年轻人完全是一个不起眼的人。’”
希特勒从犄角走出来,来到爱娃面前。
爱娃:“他完全说错了。你不仅超过了他,而且还超过了千百万平庸的人。但如果你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人,那又怎么样呢?难道这就会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吗?会影响我对你的感情吗?我爱你连同你的所有的弱点,也连同你的微不足道……但愿你是一个不起眼的微不足道的人……”
爱娃:“曾经有过两次,我甚至想背叛你。我知道这是卑鄙的,我自己也责骂自己,我也后悔了……第一次我和你的照相师相好。而第二次,是和火车站上的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他这样地看着我……他的这一瞥使我内心感到很温暖……请原谅,我,当然很下贱……我还产生了敌对的情绪。我很生你的气,甚至恨你……我还有过可怕的罪孽……我有一次割断了你的作战电话的电缆,因为我嫉妒你老守在电话旁边而忽视了我。照我看,你那时打败了一场什么战役,或者发生了什么类似的不顺心的事情……”
爱娃:“我就是想告诉你,我隐藏自己的爱情已经隐藏得很累了……”
她用右手的食指隔着衣服戳希特勒的肚脐眼。
爱娃:“我经受不住这种折磨人的心情了!”
希特勒蹲下来抬头望着她。
爱娃:“我要采取一点什么行动。要不,你最好杀了我?这谁也不会知道的。你可以通知我的父母,说我在履行一个公民的职责时牺牲了……”
希特勒动情地望着她,爱娃猛扑到希特勒身上,把他扑倒在地,并压在他身上,两人在地上翻滚着……
清晨。爱娃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一阵电话铃响把她惊醒了。话筒中响起了一个军人的声音:“请您快下来,元首要走了!……”
爱娃全身裸露地下了床,来到阳台上,朝楼下望了望,又走到希特勒房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朝里看着,她确信屋里已没有人时,匆匆回到自己屋里,打开衣柜拿了一件连衣裙穿上,走出房门下楼去了。凯宁别尔海尔站在阳台的拐角处望着她。
楼下客厅里只有一个军人守卫在那里。爱娃失魂落魄地对军人说:“快点!快点!”
客厅通往甬道的门关着,爱娃背靠着门站了一会儿,她用手势招呼军人过来,军人走到她身边时,她用头使劲地撞军人的胸部。
军人:“您疯了!您完全疯了!”
军人打开通向甬道的门,爱娃从长长的甬道里奔跑出去,站在城堡的拱门口。
玛格达走过来指挥军人把箱子等行李搬到车上去。
希特勒走来,站在爱娃身边。
希特勒:“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是美,你要好好地珍惜美,但是有什么东西可以和这样脆弱的美的力量相比呢?……当你还活在世界上的时候,我也会活着的!……”
马丁来到希特勒身边。
希特勒:“那些……那些狗崽子在哪儿呢?!”
马丁:“瘟疫,我的元首,好像已经把它们宰了。”
马丁搀扶着希特勒走向汽车。
一名军人持枪站在拱门口。
车已经在发动了,爱娃站在车窗外朝车里张望。马丁和希特勒换了一个位子,让希特勒坐到了窗口。
爱娃(弯身对希特勒):“怎么说呢!死亡是难以战胜的!”
希特勒:“走吧!走吧!”
汽车开动了。
城堡笼罩在晨雾中……
(全剧终)
这篇影评有剧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