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反讽的对话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因为并不擅长谈论技巧,我只是说说故事: 男人和女人在婚礼上相遇(分别作为伴娘和女方的亲眷,老套的令人嗤之以鼻的桥段!),如同完全的陌生人一般,搭讪,调情,交谈,跳舞然后顺理成章地回到女人的住处——做爱——相当的乏味。这时多半人都已明白事情的真相:二人之前本就相识,不,远多于那个。曾经的夫妻?不错,正是如此。女人已再婚数年,男人也正身处另一段关系——就像这有什么关系似的!伪装剥落,曾经与现在在交合的过程中重叠,模糊了其间的界线。然后高潮——情节上的高潮,挽回的尝试,尽管不可挽回。结局,一切归于沉寂。 这让我回想起,在大概两年之前,我与某个友人在某场谈话中又一次陷入了爱情本体论的恶俗困境。但不幸的是我们讨论的侧重点一直没有同步。此君的争论点在于,爱情除了性吸引之外,一定还有些别的——即爱情的组分;我的争论点则在于,性吸引是区别于爱情和其他感情的决定性因素——即爱情的独特性从何而来。 在被过度引用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托马斯将一个比喻作为他对特丽莎感情的分水岭,他将她比作放在篮子里顺着水流漂来的孩子,遇到了路过水边的他。一个诗意的比喻,他绝望地知道自己完了,诗意是爱情的开始。 第二次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如梦初醒,蓦然想起两年前的对话,我想我们至少可以在一个问题上达成共识了,关于爱情的另一种成分——那是诗——人类在进化的过程中为性爱赋予的心理学意义。 * * * 故事的高潮发生在天台,倘若这对话确实存在过的话,我相信女人多半是感动过的。因为这对话极端坦诚,而极端坦诚,在将浪漫破坏至一定地步之后,却讽刺地引发了极致的浪漫。 他要她离开现在的丈夫。他说:她三十八岁了而看上去也是如此;他说她过几年就到四十岁了,而过了四十岁的女人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她问他跳舞的Sarah会和他们住在一起吗,他说她会先离开我,她赞赏了他的自知之明。(看到这里,我脑中的某个部位简直要希望他们可以就这样幸福快乐地让他们现在的伴侣去见鬼了,可见,诗意简直是厚颜无耻地无孔不入。)他们设想着美好的、无性的、相濡以沫的生活。他们引用莎士比亚,自比罗密欧与朱丽叶,他们谈到死亡。他们入戏,接吻然后—— 女人玩笑似的抽身而出,结束这一切,恰似这一切的开始。朱丽叶醒来,收拾行装,回到了丈夫和孩子的身边。 她大费周章地回来见他,引诱他,而他几乎毫无防备地接受了,她貌似内心挣扎,然而同时却装作毫不相干似的转身。为什么? 她已不再爱他,反讽于此达到高潮! 而她为什么回来?抛下丈夫和孩子和她自己曾经逃避这个男人近十年的事实,回来当一个几乎算不上朋友的、自己前夫的妹妹的婚礼的伴娘,当然不是为了维持一段可有可无的友谊。她当然明白会发生什么,她明白她想让它发生。而他,他曾苦苦寻找她,他在等她,他当然会毫不犹豫地应允,他一直等的就是此时此刻。 女人回来和男人做爱,是想写完一首诗。而男人和女人做爱,却是因为他被这首诗感动了,甚至于已经忘了自己是它的作者之一。男人最终被诗意所攻陷,成为过去的俘虏。而女人不过是付之一笑,当然,在这一笑中多少有些伤感,谁的精神防御又能在诗意面前纹丝不动呢。那段共有的记忆是如此绝妙,而你甚至不用指出绝妙之处,因为你自己就是其中的主人公,这让任何一个烂俗的故事都脱俗,让任何一点浪漫之情都像在凸面镜中一般放大——自恋之情让诗意成为燎原之火。 对于女人来说,不过如此,然而对于男人来说,这并不是全部。如果是的话,这个故事本该在天台之前就结束。男人想要一个结果,因为他已不再年轻,在跳舞的Sarah面前,他永远为发福的身躯自惭形秽。他认为他的结果应当和女人一起——和一个与他共享了青春的人,和一个记得他美好的人一起。被分割成两半的屏幕,同样的人,两场性爱,一半是无忧无虑的过去,一半是匆忙潦草的现在,肉体交叠,干净而干燥。他们看着记忆中朦胧的彼此,难以避免地和现在的彼此作着对照。他们共享着一个故事,一个曾经,或者说是一个背景。如王尔德所说,在爱情中,背景是,或者说几乎是一切。 他们由一个过去连接,因女人的软弱与男人的自卑而再度缱绻,再因人类本性中的自私和人到中年的惫懒而分离。因为真实,反倒让它显得荒诞而别致。故事和现实之间的对位就是如此:越是现实中的陈词滥调,在故事里越是显得触目惊心。 * * * 片名很是值得玩味:Conversation with other women。Other 是什么意思?Women指的又是谁们?是过去的她,现在的她,亦或是那现实与幻想、过去与现在之间的是是非非? 男人说,Happy is So Fucking Hard. 到底是幸福太他妈难,还是你我太过于事儿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