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依然对那个陌生的世界怀有乡愁
【他奔跑过燃烧的猎场,血染的鲜红的战袍凛凛飘起。他大喊着,战死吧,赛德克巴莱!
骄傲的战死吧。
身后的男人们脸上刻着乌黑的图腾。】
总有一些人愿意用生命守护一些事,总有一些事值得用生命守护。
《赛德克巴莱》的出现塑造了一个近乎理想的世界,很多人说,片中的那种英雄主义唤醒了他们的热血和期待。而我觉得《赛德克巴莱》的可贵之处在于,战争片背后灌注的是人文情怀的思考,有关文明,有关民族,有关生命。
这样的场景离我们太过遥远,也就是相异文明之间的距离。窥探,却充溢令人潸然泪下的信仰,那是文明的碎片,也是我们对那个美好而陌生的世界的乡愁。
一
“如果是文明让我们卑躬屈膝,那我就让你们看看野蛮的骄傲。”
这是他讨论的文明问题。
实际上,目前几乎消失的原住民才是台湾的主人,而当今所谓的台湾人只是汉族的另一种形式的殖民。汉人是入侵者,在原本拥有自己独特文化的岛屿上迫使他们放弃传统生活方式,入侵者将“国家”的概念植入台湾,使之认同现代文明并产生对于国家的忠诚感。这与日本人的行为相比似乎并没有本质区别。
就像美国人不是美洲大陆的主人,用欧洲文化使本土印第安文明灭亡所建立起来的国家,实际就是一种殖民。
何所谓文明呢。
是邮局、医院、公共厕所,还是裹胸、衬裙、繁复华丽的西装。或者是高楼大厦、坚船利炮,还是电讯、网络、电子终端。
你会捍卫玩ipad的权利,死也在所不惜吗。
那何所谓野蛮呢。
影片中,赛德克们甚至连老弱妇孺也不眨眼的杀绝,就是野蛮吗?他们祖先传承至今的文化是保卫家园,守护祖灵,任何进犯者都必须清除,手上洗不去的血痕,是他们对于生命的最高致意。他们用生命换取的,是一种守护者的骄傲。
这是一群拥有天赋使命的人,作为男人,守护猎场,战斗至死。作为女人,缝出鲜红的战袍,辛勤劳作。因为有了一个永恒的精神家园彩虹之桥,所以无畏无惧,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骄傲的死。
当有人对头目说,这么多年轻的生命你拿什么来换。头目只是说,骄傲。
片中一个老人说,跟日本人打不能用日本人的方式,要像风。其实文化亦是如此,那只是你不理解的一种文明,一种无法用自己的文化来解释的信仰。
我觉得人们对于另一种文化的态度,基本上是用自己可理解的文化来阐述。也就是带着自己的全部历史走近一个陌生的境地。所谓“他者”的眼光,实际上还是一种“文化持有者”的视觉表达,如同我们诠释一幅现代派画作,动用的是自己的既有感受,也就是用熟悉解释陌生。
文化也是如此,因为每个人怀揣过往,所以都是异族文化的“客位”观察者。俯视,仰视,强加意愿。你以为你解释的是这种奇特怪异的文化本身,其实只是在说明你对这种文化的想法。两者差别很大。
赛德克在现代文明看来简直就像食人族一样不可理喻,但摒弃我们道貌岸然的道德观去想,他们并不是嗜血成性滥杀无辜,只是为了保护神圣的祖灵之家而不惜代价。我们不能用自己的三观衡量另一些并不认同这些标准的人,赛德克的精神支柱是骄傲的战死,你跟他们讲杀人遭天谴,讲落后文明不符合历史潮流,就是在否定他们作为赛德克的意义。
影片中一郎哀求莫纳鲁道,我们已经忍了二十年,就不能再忍二十年吗。
头目吼道,二十年后孩子就都是日本人了。
这句话像吼给所有人听,等到一切都变成不再让你愤怒的事,你也就不再是你了。
二
印象最深的配角是花冈一郎,片中最纠结的角色,也被塑造的最精彩。头目称其为“从来不想了解自己的后代”,他是一个认同日本文化的赛德克,流淌着赛德克的血,心里却渴望着另外一种不同的文明。然而不管怎么努力装扮,也改变不了那张不被文明认同的脸。回过头又发现自己已经离族人的生活太远,根本回不去,于是夹在两种文明中间,进退两难。
到了最后一郎和家人自杀,身穿和服,用的是日本式切腹。但他用赛德克语问他的弟弟,我们到底是日本天皇的子民,还是赛德克祖灵的子孙。二郎回答,切开你矛盾的肝肠吧,哪儿也别去了,做一个自由的游魂吧。
一郎用日语回答,谢谢你。
这就像是所有被殖民者的疑问。对身份的追问,我到底是谁,我所信仰的一切,我的历史和我向往的未来,为什么如此的令人矛盾。
对于身份的追寻在《海角七号》中就有了涉及。一个在台湾的日本教师,他在那个远离纷争的村落中平凡的生活,平凡的爱着,却需要承担国家的罪而永生无法与女孩相见。他生活的大半时间以及全部牵挂都在这个岛屿,却因为战败国子民的身份,往昔的一切都无权再拥有。
而这个问题在《赛德克巴莱》中成了一个主要线索。
很多情况下都会涉及到这么一些人,就像进城务工的农民,是最像城市人的农民,又是最像农民的城市人。同时受到两边嫌弃和排斥,于是成了一个很难获得身份认同感的群体。他一方面刻意的远离不入潮流的乡村生活,积极使自己融入城市的兴衰,另一方面,故土却又无法将他抛弃,他必须背负着自己的身份和历史生活。进退两难。
这时他们究竟是谁,属于怎样的群体,从心里都缺乏一种强大的认同感。
也是文明的某种束缚。
传说赛德克巴莱的祖先是由一棵半木半石的神树生下的,这像一个很好的隐喻。所有文明都有对立面,好的和不好的,可接受的和不可接受的。树木生的千奇百怪,没有必要用一个所谓的先进规范来同化。
这个世界的不同碎片,没有优劣之分。何时能够不带欲求的走近陌生的文明,才终可获得彩虹之下恣意舞蹈的自由。
这篇影评有剧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