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合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在表达感到各种障碍和力不从心的时候,我更强烈感到为此写一点什么是一种责任。
高畑勋是个隐喻高手。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在《我的邻居山田君》里和这部片子里使用了很多细节方面的视觉呈现,比如爸爸骑着家庭的车在人生路上奋力向前,一家人享受在云端般的其乐融融,比如挖土机蚕食美好的叶片,人类像佛祖一样有力量地改天换地——这些隐喻单个而言也未必新奇,但它们的布置、连缀方式(比如包括每个场景的速度、针对一个想法制造的隐喻排列的密度、节奏,等等),配上高畑勋影片萌而不腻的画风,可以说是高明的。不过这还不是重点,重要的是,高畑勋在2个小时的整部影片中以一个大大的隐喻来表达一个充满现实感的沉重话题:《平成狸合战》中的“融合”。
本片并非在批评“人类”,不环保或者不爱护动物,不知道节制发展等等,一概不是;而是要表达融合的不可避免和过程中的疼痛、失落感。
首先,狸猫的“敌人”人类——或者说狸猫方单方面的敌人,因为人类并没有自觉地树狸猫为敌并力图诛灭之——并不邪恶,实际上人类充满快乐的好奇(面对幽灵大游行时的喜悦)、友好的接纳心、善良的同情(主动伸出沟通的橄榄枝来采访狸猫、孩子喂养狸猫、公路贴出注意标识)、对美的把握力、温存的怀旧感(面对最后的田园幻象时)、面对生活的努力……这一切都那么值得赞美,却仍然让狸猫失其乐园。但这更不是狸猫的错。他们那么可爱,也有着天然地活下去享受快乐的权利。Gonda愤怒地质疑:“为什么是我们限制人口;应该是人类限制!”其实两件事的正当性是等同的,只是力量不同。双方为了捍卫各自天然的权利,至于互相杀伤。而该发生的还是在按它自己的步调发生着,正是那个寻访长老3年后才回来的狸猫说的:“一切都变化了!”。正所谓无可奈何花落去。
影片从一开始就使用了一对贯穿全片的象征:两种形态的狸猫——人形狸猫(不是变成人形)和猫形狸猫。人形狸猫捡回电视看人类的动向,爱吃麦当劳,理性的提出应对方略,“像个人类”(并为了重拾认同在听到这样的评价时变回猫形狸猫),甚至,在需要和人类沟通的时候是以人类的语言、在人类的空间中进行。这就暗示了狸猫们的注定“失败”。从片头猫形狸猫蹦蹦跳跳着从一团烟雾变成人形狸猫开始,就注定了“没地方去,他们都得死”;注定了狸猫的立场从一开始就是迷失的。一切“师夷长技以制夷”的都注定要“失败”,师夷就变成了夷,再制夷不过是自己反对自己,如何成功呢;那个原教旨式的领地保护和隔绝,在逻辑上就行不通。思路必须改换,鸡蛋才可能立起来——尽管狐狸的建议透着狡黠,但是最后,狸猫还是走上了狐狸式的道路。
最后的痛苦和牺牲后的妥协,不能变身的同伴们出入人类家庭的花园,留守保留地,并得到了人类的顾及,能变身的同伴就混迹人群之中像狐狸那样生活,尽管这不是最美的天堂,总还是最不坏的现实。这一切都是通过沟通达成的:通过幽灵游行引起注意,通过电视采访传达声音,以最后的绿色幻术展现给对方美丽,唤醒对方的内心;而通过这些活动狸猫也认识到了,“人类终究是很强大啊”。沟通帮助狸猫破除了幻想,同时也建立了现实的希望,特别是他们看到人类赞叹于他们的绿色幻术时,终于发出“也许我们早些显露自己就好了”的感叹。是的,沟通永远胜过隔阂。而人类方的意愿虽然没有从第一视角来表达,却通过可为第三方观察到的行动传达给了观众,在沟通精神和尊重精神方面,影片中的“人类”给真正的人类做出了榜样。
我们,不仅仅是人类,还有其他生物、其他存在,都只有一个必须共处的空间。小的,可以是两寨共处的河谷,大的,可以是星球大战的全宇宙,而在全球化的时代,它经常被界定为“地球”。异族,异种,一草一木,一山一河,本是自己开自己长,而一旦进入了共同的空间,就会发生不可避免的联系。无论是民族关系、人与动物还是人与自然关系,都要走向“融合”。要开放和宽容地对待共处者,无论他强还是他弱。自然,这有一些过于理想化,可能并不适于每一件具体事情的处理;但没有这种理想,事情的最终结果,一定不会向着理想的方向发展。对于深处充满各种冲突(国家的、民族的、文明的、物种的、形而上学立场的……)的现实中的我们,这是一个很好的启示和警醒。
不少吉卜力迷,以及吉卜力的boss宫崎骏自己,都说过,“环保是对吉卜力的误解”,那么《平成狸》的隐喻就是对这个命题的出色诠释:它是在表达比环保(包括动物保护)更高阶、更一般性的主题。
另外,想到柏拉图说的,城邦是大写的人;那么这些针对治国的隐喻、启示,也可以对修身、对理解个人的成长,有所作用。固然一花一世界,但每块净土都要受到社会的开垦,这个过程痛苦也罢,快乐也好(按《平成狸》的思路,大概是痛苦多些),我们只能面对,接受,认可,力行;否则,最多就成为一瞬间的焰火而后遗憾地寂灭。只是,即便成长了,也不要忘记自己的过去,不要忘记伙伴,不要忘了对后来者的同情可以是什么样子,否则就不是抛弃他们,而是抛弃自己,使自己无根化。我们如果自爱,就不可任性,若自爱,又不可不体恤任性,留给它一个保留地。自己和自己,也要共处、沟通、融合。
高畑勋是个隐喻高手。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在《我的邻居山田君》里和这部片子里使用了很多细节方面的视觉呈现,比如爸爸骑着家庭的车在人生路上奋力向前,一家人享受在云端般的其乐融融,比如挖土机蚕食美好的叶片,人类像佛祖一样有力量地改天换地——这些隐喻单个而言也未必新奇,但它们的布置、连缀方式(比如包括每个场景的速度、针对一个想法制造的隐喻排列的密度、节奏,等等),配上高畑勋影片萌而不腻的画风,可以说是高明的。不过这还不是重点,重要的是,高畑勋在2个小时的整部影片中以一个大大的隐喻来表达一个充满现实感的沉重话题:《平成狸合战》中的“融合”。
本片并非在批评“人类”,不环保或者不爱护动物,不知道节制发展等等,一概不是;而是要表达融合的不可避免和过程中的疼痛、失落感。
首先,狸猫的“敌人”人类——或者说狸猫方单方面的敌人,因为人类并没有自觉地树狸猫为敌并力图诛灭之——并不邪恶,实际上人类充满快乐的好奇(面对幽灵大游行时的喜悦)、友好的接纳心、善良的同情(主动伸出沟通的橄榄枝来采访狸猫、孩子喂养狸猫、公路贴出注意标识)、对美的把握力、温存的怀旧感(面对最后的田园幻象时)、面对生活的努力……这一切都那么值得赞美,却仍然让狸猫失其乐园。但这更不是狸猫的错。他们那么可爱,也有着天然地活下去享受快乐的权利。Gonda愤怒地质疑:“为什么是我们限制人口;应该是人类限制!”其实两件事的正当性是等同的,只是力量不同。双方为了捍卫各自天然的权利,至于互相杀伤。而该发生的还是在按它自己的步调发生着,正是那个寻访长老3年后才回来的狸猫说的:“一切都变化了!”。正所谓无可奈何花落去。
影片从一开始就使用了一对贯穿全片的象征:两种形态的狸猫——人形狸猫(不是变成人形)和猫形狸猫。人形狸猫捡回电视看人类的动向,爱吃麦当劳,理性的提出应对方略,“像个人类”(并为了重拾认同在听到这样的评价时变回猫形狸猫),甚至,在需要和人类沟通的时候是以人类的语言、在人类的空间中进行。这就暗示了狸猫们的注定“失败”。从片头猫形狸猫蹦蹦跳跳着从一团烟雾变成人形狸猫开始,就注定了“没地方去,他们都得死”;注定了狸猫的立场从一开始就是迷失的。一切“师夷长技以制夷”的都注定要“失败”,师夷就变成了夷,再制夷不过是自己反对自己,如何成功呢;那个原教旨式的领地保护和隔绝,在逻辑上就行不通。思路必须改换,鸡蛋才可能立起来——尽管狐狸的建议透着狡黠,但是最后,狸猫还是走上了狐狸式的道路。
最后的痛苦和牺牲后的妥协,不能变身的同伴们出入人类家庭的花园,留守保留地,并得到了人类的顾及,能变身的同伴就混迹人群之中像狐狸那样生活,尽管这不是最美的天堂,总还是最不坏的现实。这一切都是通过沟通达成的:通过幽灵游行引起注意,通过电视采访传达声音,以最后的绿色幻术展现给对方美丽,唤醒对方的内心;而通过这些活动狸猫也认识到了,“人类终究是很强大啊”。沟通帮助狸猫破除了幻想,同时也建立了现实的希望,特别是他们看到人类赞叹于他们的绿色幻术时,终于发出“也许我们早些显露自己就好了”的感叹。是的,沟通永远胜过隔阂。而人类方的意愿虽然没有从第一视角来表达,却通过可为第三方观察到的行动传达给了观众,在沟通精神和尊重精神方面,影片中的“人类”给真正的人类做出了榜样。
我们,不仅仅是人类,还有其他生物、其他存在,都只有一个必须共处的空间。小的,可以是两寨共处的河谷,大的,可以是星球大战的全宇宙,而在全球化的时代,它经常被界定为“地球”。异族,异种,一草一木,一山一河,本是自己开自己长,而一旦进入了共同的空间,就会发生不可避免的联系。无论是民族关系、人与动物还是人与自然关系,都要走向“融合”。要开放和宽容地对待共处者,无论他强还是他弱。自然,这有一些过于理想化,可能并不适于每一件具体事情的处理;但没有这种理想,事情的最终结果,一定不会向着理想的方向发展。对于深处充满各种冲突(国家的、民族的、文明的、物种的、形而上学立场的……)的现实中的我们,这是一个很好的启示和警醒。
不少吉卜力迷,以及吉卜力的boss宫崎骏自己,都说过,“环保是对吉卜力的误解”,那么《平成狸》的隐喻就是对这个命题的出色诠释:它是在表达比环保(包括动物保护)更高阶、更一般性的主题。
另外,想到柏拉图说的,城邦是大写的人;那么这些针对治国的隐喻、启示,也可以对修身、对理解个人的成长,有所作用。固然一花一世界,但每块净土都要受到社会的开垦,这个过程痛苦也罢,快乐也好(按《平成狸》的思路,大概是痛苦多些),我们只能面对,接受,认可,力行;否则,最多就成为一瞬间的焰火而后遗憾地寂灭。只是,即便成长了,也不要忘记自己的过去,不要忘记伙伴,不要忘了对后来者的同情可以是什么样子,否则就不是抛弃他们,而是抛弃自己,使自己无根化。我们如果自爱,就不可任性,若自爱,又不可不体恤任性,留给它一个保留地。自己和自己,也要共处、沟通、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