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问2》:抛开“雪耻型民族主义”你会更爽。
文/冯凝
民族主义是指将自我民族作为政治、经济、文化的主体而置于至上至尊价值观考虑的思想或运动。而雪耻型的民族主义,则来源自一连串的“国耻”和创伤记忆,是百年来无数的痛苦塑造出“中国一定要强大”的民族凝聚驱动力。前者或许是中性的,后者则必然是病态的。近年来的中国电影(其实何止电影),在中国正向大国转型的过程中逐渐摆出一副真正的大国心态以配合中华民族与日俱增的各种实力,所以我们能看到《建国大业》中比以往稍显冷静的对待历史问题,不再提及蒋公便恨不得先打三十大板而后快,而我们的国家主席也在聆听别国首脑发表不同政见时只是微微一笑绝不发作。然而凭这些就足以证明我们的国家和民众已经彻底摆脱了那一种自慰式的民族主义心态了吗,我们的百姓真的已经不自卑的欣羡那些民主的大国优越的生活条件了吗,我们真的已经走出那些被歧视被侮辱被屠灭的岁月阴影了吗?从《叶问2》,或者说,从我预言的《叶问2》即将取得的成功看来,远远没有。
《叶问2》包括他的前篇讲述的俨然是在20多年前就已经红遍大江南北的电视连续剧《霍元甲》已经讲过的故事,无非是一代宗师开武馆收徒,经历磨难最后打败外国拳击高手的套路,只不过在这部作品里融入了以往大宗师不曾有过的还原人性的设计,比如“尊敬”老婆,比如打不过就跑——当然这些都是细枝末节,那种掌控整部电影的情绪与心态的立场,与老历八早我们的民众为之热血沸腾的《霍元甲》无异,放开了说,我们狭隘的民族主义并没有因为生活水平的改善和所谓的精神物质文明建设的两手硬的抓开明多少——这是从观众角度说的,但这种现象不失为一面镜子,折射出电影制作者的某种心态。这种心态到底是什么呢?年轻的香港导演叶伟信和他的团队当然懂得怎样的电影能够在情节,情绪和情感三个方面挑拨起日益麻痹的观众内心深处的神经,王晶屎尿屁的一套是有追求的叶伟信所不屑的,而王家卫式的小资情调就算他能够勉强操控但墨镜哥已经在拍摄同一题材的《一代宗师》,于是百般无奈之下叶伟信终于打着回归原始,振兴港片的旗号,开始玩弄起影视界很久没有发作的民族主义了,果不其然不明真相的民众正中下怀。
这几年反日反美反法反发达国家的浪潮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似乎冷战过后的人们需要用这种方式来保存血性,甚至ZF高官都以某种方式认为这是一种新青年的表现,如果说游行示威这一系列活动是对曾经飞扬青春的五四一代或者五加一四一代人的祭奠的话,那么现如今的这些活动是不是只有祭奠或者表达心声的实质价值有减少呢?毕竟这一类活动的最终结果是没有结果。所以香港电影工作者正好抓住时机,将这种屡战屡败的民族主义体现设定在可以无所忌惮可以以艺术手段放大的电影中,而只要政治正确,他们无须负责。《叶问2》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呼之欲出了,我们看到一个武术宗师的武技和人品无需进化(金庸小说改编的电影还需要练级和废几次武功),就可以傲立世界之巅,在他的战斗中,他无不以自己的武德和功夫彻底征服对手,无论这个对手是世界之王还是本土冠军,我们太需要以这样一个形象为我们民族代言了,就像现在不能打球的姚明一样:谦逊,智慧,以德服人的同时又恨有几手,所以当去年季后赛第二轮第一场湖人对火箭姚明坚持返场的时候,解说员要说一句,姚明给中国人长脸了——也许这句话在当地的美国球迷看来,会是中国这个神秘的国度一种诡异的代表逻辑吧。
那又是谁给了叶问这样一个代表中华民族的身份呢?当然是导演设定的几场华洋拳赛了。其实两部叶问电影的实质就是让叶问最终打败片中所涉情境中武功最高的外国人,而且往往都是在一种“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仿佛只要赢了这一场,日本英国就会立马投降,将殖民地让出,并且起立鼓掌,赞同叶问所倡导的“人与人要互相尊重”,在信奉社会达尔文主义的那个岁月,企图以一个身材并不高大的武术家的一番心平气和的劝说,让外侮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难道不是导演的痴心妄想么?但事实上,包括我自己在那一刻,是有一丝对叶问的膜拜和信仰的,我相信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中国观众都会在一瞬间沉浸在民族主义膨胀的意淫快感中,这是因为叶伟信用艺术手段做足了最后一场大战戏的场面,用娴熟得足以媲美好莱坞的镜头语言,拳拳到肉的蒙太奇剪辑,去经营这场战斗,所有黄种人集体的自大在这一刻攀至顶峰,场面宛如抗日战争的最后大决战一般——这背后事实上难道不是雪耻型的民族主义,生怕外侮再来侵略而事先给自己服下的劣质定心丸么?就算中华武术的博大精深在此得到了展示和被认可,但他的攻击性和防御力,说到底是一种观赏大于实战的表演艺术,抱着以强身健体为宗旨的精神的一种运动,不然为何连区区泰拳拳王都能轻易的挑衅我佛山少林寺的大师父呢?
然而如果我们抛开不正常的心理去审视这部电影本身,《叶问2》可以算作今年开年以来国产电影中的佼佼者了,他成功逃离了续集必然狗尾续貂的宿命,讲述了比第一部更为精彩的情节,即使这些情节无非就是通过几个角度展现一位大师的每个方面。我们从中可以看到,困扰宗师生活的已经不是现有的武学修养,不能符合他日益增长的对付反派的武技需要之间的矛盾,而是应该拿仅有的存钱给孩子付学费还是付房租之间的矛盾,叶问在香港经历的,更像是一名落魄的艺术家,在无人赏识的情况下满腔壮志未酬无用武之地的无奈,这让观众无疑对他增添的认同感,要大于我们在于仁泰的《霍元甲》中看到的,满家灭门还去异地邂逅清纯少女的经历。对比《霍元甲》,《叶问2》同样有说教,同样有武德高于武技的理论基础,但叶伟信所理解的咏春拳,显然比于仁泰所研究的迷踪拳深刻——一名化至臻境的武学宗师,必然将拳法中的风格与行事准则处世哲学融合,拳如其人,叶问的咏春带有女性的阴柔,他的行事便有着能躲则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智慧,在民族大义关乎信仰的时刻又能挺身而出,这叫做大丈夫的能屈能伸,而《霍元甲》除了告诫人们武术是防身的(最后也没防住被毒害了)之外,我只能记得这似乎是李连杰说过的最后一部武术电影(那《功夫之王》难道是文艺爱情片?)。
与此同时,叶伟信还原出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香江样貌,虽然我并不了解真实境况当是何如,但至少他不是在车墩随便拉两个路人就冒充十里洋场,各种置景和与之相配合的镜头运用,令人从一开始就投入到影片呈现的时空中,若没有黄晓明给美特斯邦威做广告一样的山寨潮人服饰,电影院至少在这100分钟内不会有笑场的。
当然,这一切的论述要建立在《叶问2》可以被冠之以中国观众看后得出精彩绝伦的名分的前提基础之上。从媒体场结束之时阅片无数的记者们自发响起的掌声来看,《叶问2》的大卖似乎已经成为了既定的事实。我相信带着当年看《霍元甲》的心态看《叶问2》你不会失望,但如果你能跳出那狭隘的民族主义去欣赏一部优秀的港产动作电影,那种感觉将更加纯粹。
这篇影评有剧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