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的其实不是中毒

在我看过的所有韩国电影里，李秉宪的脸给我的印象最深。分明是那种外向而有声音的脸，却长满了寂寞。在他微笑或者沉默时，都崇拜忧伤。我记得，我曾经走在大街上留意这样的脸庞，我看过很多。所以这个下午，即使是遥遥得想一下，也能猜得出，看过这电影的人，他们神色朗朗，内心哀伤。无关乎别人能否看得到，懂得了。

李秉宪饰演的弟弟热衷赛车，和哥哥嫂子住在一起，相比哥哥的幸福弟弟这辈子只能娶那辆赛车了。哥哥的爱情太完美，太饱足了，和心爱的女人结婚三年彼此还都要写情书倾诉，这还不够，他还必须事无巨细的给弟弟倾诉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情书其实都弟弟帮木讷的哥哥写的。而哥哥居然丝毫没有发现里面的异样，沉浸在爱情里的嫂子也没有发现。只有弟弟这个将自己包裹得像一个核桃一样的男人才知道自己内心那些雪白的带点苦涩的果肉究竟是什么滋味。

过于完美和饱足的爱情总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至少在电影里是这样的。

弟弟和哥哥一起出了车祸，就在同时，弟弟在赛车场，哥哥在赶去观看赛车比赛的路上。兄弟俩昏睡一年后，哥哥脑死亡，弟弟醒来。这时候电影刚刚开始大约三分之一。接下来的一个钟头里，苏醒过来的弟弟不再是那个狂热的赛车手，而成了哥哥。他像哥哥一样，把手叉在腰上给花园浇水，制作工艺家居，每天早上给女人挤好牙膏，每天晚上做好饭菜等着她……

我写到这里，回忆着第一次看这个影片时感受到的那个女人的迷茫和疑问，我几乎就要替她发疯了：心爱的人已经被科学判定死亡，那么多美好的过往，甜蜜的琐碎都只是记忆，只是虚空。可生活里，却出现了另一个他，随时随地，在她的左边，在她的右边，在她的无所不在。如果这个是他该多好啊。梦回中欲罢不能，因为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个有着弟弟身体面孔和声音的男人，其实就是她已死去的丈夫？

我也不相信，除非这是韩版的《人鬼情未了》。可我向来不看虚幻片，而且显然它也不是，它没有任何的怪诞灵异。被女主角咨询的心理医生解释说是“灵魂附体”，以我一个纯正的唯物主义者的理智来说，我是不相信这回事的。但是，这个身在其中的女人却不能，因为弟弟告诉她情书的内容，他们相识相爱的细节，甚至那枚属于纯粹秘密的桌脚下的硬币。无论多么理智多么疑惑的人也应该相信了，何况，回来的人是自己深爱并且盼望的人呢。她又感觉到了丈夫的气息和模糊的幸福。她要相信爱，终于，他们又回到了幸福。

弟弟几乎要成功了，但因为一个细节的暴露，他被揭穿了，在影片的最后十五分钟，观众和女主角同时得知真相。这一切对于她来说是极为震惊的，她发狂的搜索弟弟的卧房，将真相撕裂在自己面前。镜头停在她那张茫然的脸上，想象她的复杂表情也弥漫着一种手足无措的感动吧。是感动吧，她翻看的是弟弟的日记——这个将自己蒸发了的男人最真实的自己。如果你看影片，看到女人微微笑骑着自行车行过弟弟的相机镜头，那一刻蒲公英扑簌扑簌的飞散了，车轮悠然带起的树叶也跳起罗曼蒂克的华尔兹。这是这个悲情的电影里最唯美的一幕，就是这个瞬间成了他改变自己一生的最初的愿望。

也有人说这是一场“爱情的阴谋”，老天成全了这个阴谋又戳穿了它，但最终阴谋的目的地到达了吗？

这个过程太令人酸楚，这个世界上有一些爱是寂静无声的，克制的，孤独的可怕，同时绝望的可怕。本来是注定有情无缘的东西，偏偏又有了那么一点点机会，可以让人钻空子。于是，人抵挡不了这种诱惑，去钻了。

对于少数人来说，爱情其实是他们人生的意外事故，像一次车祸或者失足落水，谁能保证自己在撞车或落水的一瞬间不尖叫不挣扎，不做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动作？爱是纯净坚强，但爱情却又太多模样，事奉爱情的人，心脆如瓷却温柔倔强，他们的爱情能够造化成什么模样，里面有太多曲折和不予外人道也的哀怒喜乐。谁能够真正了解谁？沧桑近半百的陈升老男人都唱《把悲伤留给自己》，然而与子诚悦是一件多么遥远的事情啊 ！

台湾导演蔡明亮曾说：世界上所有东西都会不见的，有些东西太快了就不觉得它存在，有的东西太慢了也不觉得存在。这句话像台词一样精彩。有的东西太快了，像两个小时的电影，有的太慢了，慢得像过不完的人生。我要得只是“原来你也在这里”的喜剧结局。那就美好的期盼女主角遂了这个艰涩苦楚的男人的愿望，让那慢得像人生的东西在细碎甜蜜，俗事烟火中，慢慢的，慢慢的，一点点地走完。享受快乐，享受苦痛，享受平淡，只要我们在一起。

是的，只要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