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也要破地狱(有剧透慎入)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活人也要破地狱
故事在疫情打击下的香港经济中展开,处处是灰蒙蒙的。破地狱是香港传统的殡葬礼仪的仪式之一,指在送先人进入另一个世界。可道生这个门外汉的闯入却告诉所有人更多的意义。
影片表面上破地狱是葬礼的仪式,可是就像道生说的,活人也有很多地狱的。所以整部片子里的每个人都在破自己的地狱。
郭志斌
很喜欢影片把这个人塑造的相对立体,他不是一个完全好吃懒做的坏儿子形象,最后他和妹妹的争吵,和父亲的争吵也展示了他作为一个重男轻女,传男不传女的家庭中,被偏爱的那个的苦恼。我记得钟汉良谈起过他作为家里唯一男丁由于父母的偏爱而对姐妹们充满愧疚,大家都以为被偏爱的男人是幸福的,可是他也有他的地狱。他不喜欢这个行业,有点懒散却也算努力,为了父亲的衣钵,穿上内心不认可的道袍,他觉得凭什么妹妹可以想干嘛就干嘛,他却被父亲管教着,批评着。这份偏爱慢慢形成了他的地狱,当他离开父亲,表现出来的是不孝,但从另一个角度,他打破了父权,也算是破了他的地狱。
郭文玥
看着她我想起很多身边的女人,在父母偏爱哥哥的家庭长大,哥哥继承了家族,可父母老了,哥哥却尽力不尽心,只有自己耐心地养老送终。她们不甘心父母的不公,却又对不公的父母不忍心。她虽然从事救死扶伤,可是却多年无法直面生命和死亡,用自己的身体纵欲作为情绪不好时候发泄的出口。她的地狱是一面困在自身对家庭的爱和责任,一面又质疑这个她付出了爱与责任的家庭对她到底有没有爱。所以道生问她你究竟是不想听到这个答案还是害怕听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点出了她的矛盾。她一直活在传男不传女,女人污秽的压迫思想下,活在对父亲重男轻女不爱自己的质疑下,这是她一直没能逃出的地狱。所以最后父亲的信和道生让她来执行这个仪式,这个份量对她有多重,看看王蒙、全红婵等女孩在自己拿了奥运冠军才可以上族谱就知道了。她的父亲是一辈子不懂说爱的父亲,就算最后,父亲也只是委婉地提醒她,你是我的珍宝,所以要珍惜自己(不要去做浪费自己时间和身体的事情,当第三者,找没有感情的性伴侣)。破地狱的仪式在她心中演练了无数次了吧,终于她送父亲离开,一段漂亮的last dance之后,破了她多年愤懑的地狱。
Hello文
他有着传统中国男人的内敛,固执,愚钝,自傲,也有担当,责任,自尊和坚持。他说老婆死了他想自杀,他给女儿起名叫文玥,是阿文的珍宝的意思。他爱女人,可是他听着老祖宗的教诲,说了一辈子女人污秽,不可以做喃呒师傅,却从没想一下这些话会伤害到他爱的女人。他坚持这旧传统,连一张凳子也不能换。可是道生的不按常理出牌,儿子的反叛,女儿的伤心,让他认识到自己一直困在旧传统的地狱中,甚至他都没理解传统背后的意义。爸爸这么教,他就这么学。祖师爷这么说,我就这么执行。他不善表达,所有感受往心里咽,表现出来的全是口是心非。他不想女儿给自己洗澡,是自尊是怕丑,可他不敢沟通,说成是因为女人污浊。他想念儿子,担心儿子,也不敢多问,只能说一句他英文不好怎么生活啊,只能将思念化成一句“天各一方难相见”拉长的“难”字的唱词。他猜到女儿深夜而归想说几句却始终开不了口,在女儿被骂小三后,说一句“你来帮我洗头”的话就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安慰。这让我想起我的外公外婆,临走前,因为舅舅不在家,一遍遍地数着舅舅出门了多少天,却从来不会说一句想念甚至不会说一句早点回来。他就像所有传统的爸爸一样,坚守着自己都不懂的传统模式。
所以在道生帮丧子的母亲做冷冻的时候,他开始改变,他认为道生是违背祖宗规矩的,这样使得死人无法超生,可道生也告诉他,殡葬业一文一武,你超度死人,我超度活人。他终于看到原来葬礼的意义也要超度活人,所以他赞同了道生帮“疯女人”冷冻儿子的想法,同意了道生偷骨灰送给女同的爱人,从心底里原谅了儿子,说他破了自己不敢违背的父志,也在最后表达了对女儿的歉疚和爱意,让道生完成自己的葬礼,就算他没能明说同意女儿破地狱,但他知道,道生会打破传统,做出让活人舒服点的仪式,替他完成最后破掉他的地狱的遗愿。
道生
道生起初进入这个行业只是为了赚钱,这是他最大的好处。他圆滑,灵活,对他来讲,葬礼只是一门生意,是一个show,和婚礼一样。所以碰到说“钱不是问题”的客户他愿意为了钱满足客户的需要,在他心里没有传统,自然也没有传统的桎梏。可是在他帮忙完成丧子母亲的遗愿后,他发现令活人释怀也是葬礼的意义之一,他开始学会在赚钱的同时,尊重死者,尊重爱情,尊重活人的感受。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帮人的快乐。可另一面的他又是悲观的,太敏感的人总是过于悲观,他五十几岁不敢要孩子是因为害怕分别,害怕留下孩子一个,“怕孩子伤心,我伤心,孩子不伤心我更伤心”,可从婚礼到丧礼,从为了赚钱到参透丧礼是为了度生人的道理,与hello文一起唱起的南音,也让他学会面对死亡不是终结,人生的旅途有人上车有人下车,向死而生也是无比灿烂。结局他也勇敢地牵起女友的手,去面对新生命的到来,他也终于打破自己的地狱。
从电影拍摄的角度,整套戏在经济疲软的情况下发生,却没有过度渲染悲伤,没有过度塑造坏人与好人,喜剧与悲剧。每个人都很立体,每个场景都很让人感同身受。一个拿着账单发愁的镜头已经让大家了解为什么道生能去接别人不接的仪式,以及能够应付难搞的hello文。两场全家吃饭的戏就将家庭里互相的不满,尊敬,爱意展现出来,大嫂帮老爷洗衫,老爷却责备她女人内衣沾污了他的道袍,大嫂不用吵架,已经看出在家里受的委屈及背后让撺掇老公离开的动机,女儿半夜回家父亲起早,都想说点什么又都什么都没说,兄妹俩人在医院吵架那里,郭志斌演的太好了,很气人又很真实,他声音哽咽,眼神不甘,动作要故意表现出一副混不吝不在乎的不孝子模样,让这个曾经听话不敢忤逆父亲的儿子坏的很真实。
还有一点,电影没有避讳地拍出了先人的样貌到化好妆的样子,老人肿胀的双腿,摔倒后难以起来的样子。还有道生最后送走丧子母亲后,站在义庄门口,阳光下微风轻轻拂过头发,一边是阴一边是阳,却如此和谐统一。
「斗擞垢秽衣,度脱生死轮」,故事发生在疫情后的香港,也是对香港的疗愈,也是对香港电影的希望,希望香港电影也能在新旧交加的困境中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