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朗
我爸妈就是大概这个时候去的东莞打工,06年我弟弟出生,我爸把上一年级的我从老家大姑家接到东莞大朗,随便带上了舅舅家的表弟。我们坐了很久的大巴,然后再转大巴,在后一程大巴的时候,我爸把睡着了的我摇醒,说赶快下车,我们坐到黑车了,那时的我并不懂什么叫黑车,只是下车后爸爸和我描述司机和乘客如何联合起来演打劫戏抢钱,才稍稍懂得了一点。后来,我在东莞待了2年,我妈妈则因为一边要带孩子一边又需要打工补贴家用,一直处于东莞几年,老家几年的状态,四处颠簸。看纪录片的时候,很多人发评论想知道影片里的孩子的现状,我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就是那些孩子中的一个。
小学的时候我一会儿跟着爸妈在外地做随迁子女,一会儿又留在老家亲戚家做留守儿童,仅小学就转了5、6次学,每次转到新的环境都是坐在角落里,交到新的朋友又离开。所幸,我还是比较争气,上了大学,但我的表弟由于父母离婚,学习不上进,喜欢调皮捣蛋,早在初一没读完时就辍了学,之后一直在深圳理发。很多的随迁子女应该与我和我表弟的处境都差不多,有的学习好一点上了大学,有的学习不好早早辍了学,和父辈一样回到广东打工。不能说前者比后者一定好多少,但至少有了学历,多受了一些学校正规教育,多懂了一些道理,可能可以跨入就业市场上更高一些的门槛。
记录片里就是写实我父母的年轻时代,有一次我问我妈妈,你知道王菲吗?和你差不多的年纪。她回答我说不知道。他们的年轻时代就是上班时工厂的流水线,下班后小超市外的电视节目和出租屋门口邻居老乡的龙门阵。无关时尚,无关潮流。爸爸在东莞20年没有去过东莞市区,表姐在泉州30年没有去过泉州市区,他们的活动范围只限于出租屋和工厂周边。问他们为什么不出去走走时,他们回答我,没有时间,出去玩要钱。事实上,还有一个原因,他们没有告诉我,但我从爸爸去深圳办社保的局促经历感觉出来了。他们对智能手机并不熟络,不会导航,怕出远门,怕去陌生的地方。
爸爸现在还在广东打工,为了供我和弟弟上学,为了还他用大半生积蓄刚买下的房子的房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有出息和买房子就是他打工的信念。然而,尽管他打了20年的工,却是没有工龄的人。前几天,他打电话告诉我,因为厂里面裁员,一个员工因为赔偿金问题把经理的电脑抱走了,尽管那天他并不值班,他还是因此被开了,反倒是那个值班的人因为和经理同姓,留了下来。爸爸自责那天应该自己守包包,我和爸爸说,不想要你总能找到理由的。上大学以来,爸爸失业过好几次,每次和我说的时候,我都揪着心,担心他再找工作时被骗,担心他找到不顺心的工作,遇到不好相处的新同事,也担心他找不到工作。爸爸也和我说过两次他不想再打工了,一次是前年被临时工同事骗了一万多块钱的时候,一次就是前几天他失业的时候。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后悔继续读研,如果我不读研,尽管可能也难以贴补家里,但至少不用再花家里的钱了。爸爸就可以回老家随便找个工作,不用一定要在外面打工。
事实上,爸爸已经离开大朗好几年了,因为产业转移,因为失业。但大朗就是我对东莞的印象,15年我再去过一次东莞,我父母租的房子没有厨房,我们一家四口挤在不到20平米的单间,每家每户就像上世纪的筒子楼一样,在楼道做饭。那个时候我下定决心再也不去那里了,但是现在的我又很想回大朗看看。去年,看B站一个美食UP主的视频,他在深圳吃我记忆里很便宜但很劲道的肠粉,视频下面有很多打工子女留言:小时候在广东吃过这种泡沫箱子里的肠粉,回老家后就再也没吃过了。大朗对我来说,就是有劲道的肠粉、便宜的桂林米粉、很多的荔枝和邻居家炒糊了的蒜味的地方。曾经,一位本地的出租屋老板建议妈妈在出租屋门前可以种一些木瓜,木瓜好吃而且可以结很多果,已经忘记为什么妈妈没有种上那些木瓜。可能,因为那始终是异乡的风物,飘零与生根永远是相互矛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