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向外求
外星人空降小镇,老年人给予庇护,外星人安然返回,老年人找到自我。
看这剧情概括,就知道不会有啥惊喜,但此种荒诞+温情+社会问题+软科幻题材,下限保障较高。
所以,是一部相当工整的电影小品(是电影小品,不是小品电影,这俩词儿的区别,各位自行体会)。
我们在关于外星来客的故事里,一次次实践着充满张力的强弱互换:有时外星人很强,于是我们生灵涂炭、反抗侵略,有时外星人很弱,于是我们张开羽翼、提供帮扶。
有意思的是,每当外星人很强的时候,受到侵略的,往往也是地球上那些最强的国土,于是在《独立日》里,挨炸的是美国白宫,而不是哪个非洲村落;
可当外星人很弱的时候,提供帮扶的,往往也是地球上那些最弱的居民,于是在《E.T.外星人》里,营救它的是十岁的小男孩,而不是哪个科学极客,或亿万富翁。
用意显而易见:去侵略面前首当其冲,才能让你告诉自己“我的确够强”;去帮扶之中义无反顾,才能让你鼓励自己“我其实不弱”。
这次也不例外。
这次站出来的,是几个垂暮的老者。他们久已在无人问津的晚年独居里,衰朽、机械、木讷、循环往复,仅有的变量,或是反刍已成往日云烟的城市岁月,或是担忧正在悄然加重的健忘疾患,或是在公共事务讨论会上絮叨着同一份意见、成为旁观者内心的笑柄,或是不甘寂寞、想要发挥余热、组建一次跨年龄谈心局、好容易等到了唯一的应征者、却就此遭遇了入室抢劫。
这样的生活恍若死水一潭,几乎无法在情感叙事、伦理叙事和制度叙事上加以纾解,当电影想要在戏剧学上为其破局时,唯一的搅动可能,就是丢出一个荒诞不经的奇观。
外星人就是这个恰到好处的奇观,它无稽、可笑,在画风上都与你的公众形象匹配。
尤其是,它过于突兀,完全无法让旁人相信和接受,你打出的每个求救电话都无限接近阿尔兹海默症的昏话胡话——“有架飞碟落在我家花园里”,连女儿听完之后,都觉得你该立即去体检——结果就是,“莫向外求”,你只能自己面对、自己解决。
也就是说,外星人成为一个秘密,一个你必须费尽全力去守着的秘密。 但这个秘密反而对外加剧了你的孤独,让你显得更加乖张和不被理解。 你只能不破不立、死地后生、调动出最大的精神能量去扛住它。结果,第一,你筛选出了真正的知己、盟友,你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共同体;第二,你向内到达了从未到达的力度,扎进了灵魂深处最被你轻慢忽略的部分。
不信请看,即便在镜头语言里,自从外星人入住家中后,老爷子也开始明显拥有了更多的前景、近景、正面打光、主画框、以及双人或多人关系构图里的主导权位置。
一种物理性的“主体回归”,呼之欲出。
没错,“回归”,为何每个帮助外星人的故事都要写成“让它们平安回家”,因为它的回家和你的回暖是互为喻体的,它回家了,你也在内心回到了早已失去的故土、完成了早已荒疏的圆满和自洽。
我在后半程的收尾里一直好奇:电影到底打算怎样安排最终的告别时刻,打算让这个自始至终没表情、没发声的外星人,如何释放出一个情绪高潮爆点——比如,“他终于学会了拥抱”&“他终于流下了第一滴眼泪”之类准狗血操作,所幸没有。压根就没什么爆点。
包括“飞船的动力系统恢复必须收集N只猫的尸体”的设定,包括“远距离感应爆头”的神技,包括“三人如此匆忙地登上飞碟准备离开地球、又如此匆忙地降落在另一片旷野里”的落幅,这些充满戏仿、自嘲和解构味道的处理。你说它们很潦草很随意,都可以。
导演恨不得用这份潦草直接提醒观众:别太在乎,这一切都当不得真,都是我编制的儿戏。
因为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主观的投射,都是发生在心中的一场找回。
外星人只是工具、只是借力、只是一个示现为奇观的“给自己一次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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