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仙踪》的反向旅程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通常来说,一部电影以使命的完成或多年遗憾终于夙愿作为落脚点,总是伴随着一段近似于类型化的,猛烈磅礴的高潮。在瘦高老人踏入电影院,银幕的光反射在他迟钝的脸上时,我想这个场景应该也符合这样的定义,对他的救赎,或者说对他的救赎这种尝试本身,本应当在情感上具有相当的感化力。不过,如果只简单地看它在基础叙事层面所实现的,不论是故事的完成方式,还是突出的扣题意识,我会觉得它在情感表达上显得有些迟钝、老态,有一种要素都齐全了但是表达不够充分的感觉,至少肯定没有形成类型化的,猛烈磅礴的高潮。但在此之上还有一种更为复杂的体验,刚看完电影的时候只从结构上做了最基本的认识,这些天来一直在思考。
主要谈一谈它的形态。从阿巴斯开始,观众们对电影内创作电影从而指涉电影本身的结构应该都见怪不怪了。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来,这部电影最核心的概念,就在于将片中片里的开头和结尾作为电影本身的开头和结尾。概念本身是非常清晰的,关键在于我们从怎样的角度去理解它。
简单地,把电影的基础叙事称为外层,把电影内的电影片段称为内层。不可否认的是,当电影的外层呈现出更为平和、自然的形态,在其中构建一层更为戏剧化、抽象化的内层,会增强外层的所谓“真实性”,就像将一件黑色衣服放在灰色衣服旁边。观众的共情中枢也会随之移动到外层,在《闭上眼睛》中,这一部分似乎承载不起观众对“真实性”的需求,将它作为更现实的一层去观察,简单地看由戏中戏向外的延伸,基本上没有更复杂的体验,“一个老头失忆了,看了一部他演过的电影,导演想让我们感动,哦就这样了”。这可能会是前一段所提到的“迟钝、老态、表达不够充分”的观感的形成原因(之一)。《闭》的特殊之处在于,它实际上也是内层。
在影片的推进过程中,要让观众认识到基础叙事同样有站到外部去观察的必要性,通常需要一些更外部的指涉,关于电影本体或者关于现实身份,也就是短评中所提到的,要形成关于“电影之所以为电影”的思考,回头想想,我写过的大部分长评都是关于此的,提几个例子和方式。《拜访小屋》《魔盒》都是由内向外,从方法的共性上对外部导演的自指产生联想,《驾驶我的车》将基础叙事层面的空间和动作抽象化并赋予额外意义,向内形成更丰富的层次。这些电影结构的融合程度比较高,没有《闭》中素材介质的分野。关于这一点,短评区有条一针见血的中差评,“为了这碟醋包这顿饺子”。从这点出发去讨论,一定要提及《小说家的电影》。洪为一段现实中偶然拍下的vlog重新创作一整部电影,并让它成为作品内的作品,将完全外层的现实素材置于“虚构”的位置,同时让《小》充分利用自己在现实中广为人知的情感关系在感性上发力,非常完美的构想。整体想下来,对电影基础叙事进行整体抽象的方式,不外乎以上几种形式及其变体。
当然了,《闭》中的片中片并不是什么现实素材,应该也不是某部老电影的片段(未考证)。艾里斯作为隐世导演,观众对他一无所知,虽然片中的导演角色有一定的自指属性,但也仍距离遥远,不可能形成什么关乎现实的共鸣。假使有一部分观众(至少包括我)自认为看到了《闭》基础叙事的抽象化,如前面所说,它缺少从素材或方法上实现导演自指的可行性,那么可能性就只剩下近似于《驾》的内部方案。
回到电影本身,“为了这碟醋包这顿饺子”,从电影开始讲述故事的那一天起,观众走进电影院期待的就一定是《闭上眼睛》中这样的开头和结尾,明确且锋利的剧情节点,男二(真正的男主)也有着一个明确且锋利的个人形象(与之对应的,钝感的基础叙事和人物形象)。这样的戏剧性和锋利感,为《闭上眼睛》的结构带来了无穷的可能。我们当然可以像前面所说的那样,从它的虚构属性出发,将自己的共情中枢调整至外层。但同时,我们也可以从角色的完成度出发,拥抱片中片作为基础叙事的另一种可能性。我们看过太多《绿野仙踪》《E.T.外星人》《纳尼亚传奇》《超级八》一样的电影,体验过无数次由现实向虚构投射的探秘之旅,每一位接受任务的主角都要历经磨难,最终完成使命,认识了世界的美好。而这一次,艾里斯带给我们的,是一次绝无仅有的反向旅程,我们由虚构进入现实,但对谜底的探索精神,对爱和生活的向往没有变。
这或许可以解答片中的另一个谜,为什么第二个片段一直不被导演允许播放。无论如何,男主历经了三十年的磨难,甚至像《黑暗之心》一般自我迷失,最终还是将女儿带回了爸爸身边,履行了受托的使命。我想我有理由为此而感动。
但它还有着更为理性的另一面。当我们把两层结构并行起来思考,既然在电影内是一位演员履行了他的使命,那么其实,它终归也只是一位演员履行了他的使命。只有理解了这一点,电影才有必要在最后再回到外层的角色。他的闭上眼睛,是基础叙事的扣题,也是电影主旨的落脚点。这或许是电影节的意义所在,当灯光亮起,演员们站到台前向大家致意,想必电影的外部性也会因此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