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古电影《芭比》如何用男性形象讲女性主义故事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不出意料,《芭比》成为了又一个热议话题。“女权”“父权制”这类字眼天生就背负着点燃舆论圈的能量,更何况这次出现在了大银幕上。
实际上,谈论《芭比》的女性朋友们最多的评价却是“温和”,这和她带给社交媒体的热度截然相反。
我更想称其为“复古”。导演用巧思营造了一个真空的芭比世界,在其中全面而细致地回顾了上世纪六十年代至八十年代最常见的那类女性主义思潮,回应了“女性可以成为任何她想成为的人”这个经典问题。
那些圆不过去的地方处理得也很巧妙,要么是自嘲式地将怀孕着的娃娃排除出故事、芭比和肯都没有生殖器官,要么是借助小姑娘的口吻点出芭比不过是资本主义创造出的商品,甚至是用打破第四面墙的方式提醒观众,玛格特·罗比在这里说自己不好看实在是太滑稽啦。

然而,复古并不代表过时,我们得尝试去做解释笑话的人,把看似直给的观点下潜藏着的严肃思考再拿出来,放在太阳下晾晒讨论一番。接下来我想以男性形象为抓手,看看导演是怎么在滑稽的故事下,细致入微地勾勒一个严肃的话题。
肯的初次成功与第二次女性主义浪潮
电影中最大的戏剧冲突来自高司令饰演的肯,他在真实世界中学到了父权制的精妙之处,回到芭比乐园后,成功将所有芭比都变成了肯的附属品。
表面看来,这段剧情有些离谱,为什么本来身居要职的芭比轻松就被说服回到家庭,给肯们端啤酒。但熟悉女性主义历史的话,我们会发现导演在现实世界中完美找到了一个芭比世界的对应点。
根据李银河老师的《女性主义》,第一波女性主义运动从19世纪下半叶到20世纪初,主要争取的是与男性平等的政治权利,财产权、对孩子的监护权、选举权、受教育权、就业的权力等等。其运动结束的标志是女性拥有了和男性平等的选举权。
但时间推进到20世纪60年代,贝蒂·弗里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孩子们不再像自己的前辈一样追求事业,接受高等教育,享受政治权利,而是安心找一个男人结婚,当家庭主妇。一个世纪以前,女人要奋斗才能进大学读书,但现在的女性进大学是为了有更好的结婚资本。

为什么争取到了权力,女性还是“自愿”回归家庭,生儿育女?贝蒂·弗里丹写下了《女性的奥秘》一书,开启了第二次女性主义运动,致力于批判性别主义、性别歧视和男性权力。
现在再回看电影,在接收到肯的“歪理”后,芭比们纷纷表示回归家庭生儿育女是件很轻松的事,不用担心工作上的困难,只需要让肯们去解决问题即可。
而破除这些“洗脑”的女主,也运用的是弗里丹式的醍醐灌顶,片子最主要的矛盾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模板,这毫无疑问为电影奠定了一种复古的基调。

美泰公司与父权制
当芭比和肯来到现实世界后,美泰公司的小职员丁金斯收到了电话,要求美泰公司迅速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丁金斯鼓起勇气进入粉色的高层办公室,汇报了芭比出逃一事。
在芭比进入办公室时,我们看到丁金斯蹲在CEO旁,导演还要正大光明地让他讲出,自己在这里就像个“女性”。
凯特·米利特在《性政治》中首次将父权制一词引入女性主义时就提到,所谓父权制/男权制,不仅是指男性统治女性,也指男性长辈统治晚辈。这么一看,肯学到的父权制还没能得其精髓。
电影也没有再激进一些,将故事处理成女性和男性之间的战争。而是借肯和CEO之口,温情脉脉地展现出了父权制体系对男性的压迫。
电影的最后,不管是建立父权制失败,神功未成的肯,还是掌管跨国公司,神功大成的CEO,都展现出了自己的不适应。
电影直到最后都没有一个一般意义上的反派,它诚实地展现出了一番可怜虫景象,即在现有的体系下,没有人真正快乐,但受压迫最深的人首先觉醒,受压迫较浅的人才逐渐悔悟。
就像那个迷你冰箱,对着芭比炫耀时可以说它有多么多么好,但夜深人静自己一人在家时,只有自己最清楚它甚至连半打啤酒都放不下。当肯无法通过压迫芭比而得到快乐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守着那个冰箱有多可笑。
史泰龙和男性浪漫幻想
片子中其实出现了两次史泰龙,一次是作为传统男性形象的符号出现,给肯一个小小的“肌肉震撼”。第二次则是出现在“诱捕芭比”计划中,芭比戴上眼镜,诱导肯去摘下眼镜,“发现芭比的美”。
作为一个经典的审美符号,史泰龙已经被讨论过无数次了。恰巧前一天我刚看了《洛奇》,我们可以多聊聊这个眼镜情节。
在《洛奇》中,史泰龙饰演的拳手洛奇,每天都去宠物店给店员艾德里安讲笑话逗她开心。艾德里安戴着厚厚的眼镜,害羞,不苟言笑,就连亲哥哥也对她出言不逊。直到洛奇和她确立了关系,艾德里安摘掉眼镜,一下子换了个人,活泼伶俐独立,可以为了洛奇和哥哥吵架闹翻。

如果说嫁给霸道总裁是女性的浪漫幻想的话,那么成为霸道总裁毫无疑问是男性的浪漫幻想之一,他们一体两面地成为完整的霸总故事。“只有我能发现你的美”是男频文艺作品的常见桥段,从《窈窕淑女》《金偻帝后》这类好莱坞电影,再到异世界收养美女奴隶。这都是广义上的“摘眼镜”情节。

影片里其实是有人具有史泰龙式的男子气概的,那就是艾伦。在其他肯用劲歌热舞互相交流感情的时候,艾伦在女性有难时出手相助,还能一个人单挑一堆建筑工。
教父和爱说教的男人
不得不说,《教父》和《扎克·施奈德版正义联盟》这两部片子选得有些过于好笑了。但我还是要给芭比里的肯们正名,其实片子里的肯在我来看蛮好的,起码他们没有大张旗鼓找遇到的每个人都讲《教父》有多好,只是有人问的时候臭显摆。
起码比短评里有些哥们要好些,人家真有人问了。
导演好像是在电影里先埋了一堆鱼饵,在等着屏幕前的人从库布里克说到布莱希特,把他们统统吊起来然后再一起下锅。

但平心而论,我已经是成熟的男朋友了,不会在看电影和看完电影的任何时候讲出《2001太空漫游》这几个字。但这部电影里梗的密度实在是太高了,这篇文章本身就是忍不住的产物。
“我要写一篇<芭比>的长评!”,昨晚睡前我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那你写呗”,她淡淡地说,表情像是在讲,
“谁问你了?”
有人问再说,没人问还是自说自话比较好。
最后,这部电影当然忽略了很多东西,在贝蒂弗里丹之后,种族、劳动、阶级等等问题悉数展开,这些在芭比的世界里不存在,也没打算深入去讨论后续的一系列问题,但仍旧不妨碍它是部兼顾了有趣和严肃性的电影。
电影的作用是在人心中激起涟漪,它在这点上做得足够好了,起码说明了有些问题确实需要不断地讨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