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俘营,日本海归,种族,创伤

好像是活到现在哭得最狠的一部电影,从头哭到尾,所有元素都好哭。哭营里的绝望和生离死别,也哭正在被制造的这样的绝望和生离死别。哭婆罗洲多少万抛头颅反抗而不留姓名还被后殖民暴君抹杀记忆的华人、达雅人、马来人、爪哇人。哭背景里死亡行军被抛尸北婆罗洲的两千多白人士兵(彼时家喻户晓,所以电影都没点明)。哭日本兵对施虐的习惯,哭白人对被施虐的不习惯。哭日本战犯们终战后一瞬间就想象自己全是受害者的懦弱(现实中菅中校家人没有全部死于广岛核爆,但电影里明显是他的受害者心理让他失去了韧性而“折断”了)。哭同是山打根、算是日本人视角对本片回应的《望乡》里,真正曾是帝国受害者的日本女性:唐行小姐。哭我们亚洲人上一次反抗种族秩序的愚蠢和失败,也哭正在和即将发生的、何其相似的徒劳的一切。
可能也是因为我冥冥中和男主菅辰次中校Suga Tatsuji的个人位置有很多重叠(甚至是华盛顿大学校友),让那个属于他个人、和营里所有那些讲一口流利英语的日本人的内心囚笼,显得如此明显。在美国留学、回国致力于教英语、跻身日本大正时期最后的西化余温的民族主义者,身为地下基督徒最后却在战俘营管理上千大部分是修女修士的西方囚徒。默许山打根死亡行军和营里种种邪恶,但始终以“好警察”和“知西派”面目出现。这一切矛盾一开始让我想到陷于满洲拓殖和731部队之间的《间谍之妻》,或者同时代远远更有艺术性、但相比下相当欧洲中心主义的《广岛之恋》。但联想现在更让人毛骨悚然。海归的百万中国学生,有多少人以后愿意成为、被迫成为、会成为某种版本的菅辰次。
最近研究荷属婆罗洲的修女:兜兜转转所有人的故事里总会有古晋战俘营。摸着她们的回忆录、被删改的家信、偷偷画的漫画、从营里带回的植物标本、日记本里撕去的一页页,老了以后参加营友葬礼的照片,让Agnes的周遭所有发生的事都不再是背景,让片中所有配角和群演都像是主角。为了还原一切,制片在婆罗洲当地取景,演员们(甚至包括小朋友)真的靠饿让自己瘦出片中的反差,以及女主Claudette Colbert在演被日本兵虐待时真的有受伤。结果就是虽然片名已经自带剧透happy ending了,但一百分钟的痛苦代入货真价实。受害者本人常常不愿和人大肆地分享痛苦的,可遗传学家都说基因会记住饥饿和创伤。那这样的电影和书,把如此无解的创伤分享给世人,真正是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