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峰上的金鹫
原著的故事:
1970-80年代的女性主义运动影响着当时的童话创作,作者们纷纷开始探索颠覆传统设置的方法。在这种背景下,Diana Cole在1983年出版了《The Clever Princess》,讲述了聪明的公主用能实现三个愿望的魔法戒指巧妙地摧毁了邪恶魔法师的故事。1989年,由日本四位女性组成的Group Women’s Place在伦敦发现了这本书,决定把它介绍回国。不过,译者随意地删去了部分情节、场景和人物刻画,以及暴力描写,还改动了情节的位置,添加了一些句子(如在结尾增加“第二天,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阿莱蒂公主自信地踏上了旅程”)。在横滨当地一个女性中心的支持下,它以《アリーテ姫の冒険》为名出版,短短3个月内7次重版,收获了各年龄阶段的读者,涌来的评价褒贬不一。批评者认为小说“过于以女性为中心”、“女性沙文主义”(书中的男性角色形象较为负面),而且,アリーテ姫看起来既没有多聪明(这是因为译者对原书的改动直接导致的),这种智斗故事也不算是冒险(大概是因为不同于充满砍杀情节的冒险漫画)。然而,这部书无疑让日本读者,尤其是年轻女性,看到了一位拥有主体性的女性肖像。在动画版《アリーテ姫》中,女性主义色彩被淡化,被转化为人类的普遍困境和经验。(总结自 The Reception and the Adaptation of Diana Coles’ The Clever Princess in Japan, 谷口 秀子,国際文化共生学, 九州大学大学院言語文化研究院.)
片渊须直改编、执导的动画版,除了a special princess married off to a slightly-mad magician的主线剧情外,其余部分都被大刀阔斧地改动了,最后得出的剧本非常神奇,它在缓慢至极的节奏(河童桑要负很大责任)和颇为认真的配乐里,不断打破观“对戏剧性的任何想象和期待,因此首先显得沉闷,难以激起情绪,想在这里找什么精神压力的净化效果,是不怎么可能的;其次既毫无幽默感,也无激情的对撞,没有谁像别的动画人物那样腾空而起过,这里竟然无限接近于现实,角色们能用来击穿他人的心的只有他们沉重的天真,于是世界上便又多了一批焦急而压抑的观众。
片渊的风格内敛至极,朴素扎实的低饱和作画和演出,大量的时长堆在封闭、静止、寡淡的狭小场景里——公主的两个睡房、魔法师和老鼠的客厅,国家、村庄都被墙壁包围,暗道、下水道,瓮中的水蛇之石坐落于青蛙的中庭,观众唯一的选择是用肉身体会アリーテ在失败的父亲和失败的“敌人”手中的窒息感。而支配着アニメーション自身的超自然元素在这里得到的是冷淡而悲凉的对待:魔法书不过是某种厉害的商品目录和操作手册,魔法师也并非总是伟大的僭主,而是生活在他们彼此中间——不过都已经成了历史,幸存者是不怎么样的人物。宫崎骏动画总在极力强调魔法和非魔法的相遇是多么无法抗拒,但强调它们的相似能够多么平静到令人失望,同样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没什么曲折需要解释,没什么特别异质的事物是不能割舍的,一切都在十分有限的动作中不言自明,我想这简直是一种(对动画而言)非常残酷的现实主义,观众仿佛不过是在真实的遗迹里穿行,但生活有时难道不像如此吗?
在沉闷的剧情和说教的台词中诞生的是像アリーテ这样的奇迹,她年轻而成熟,是一个介于动画和电影之间的角色,她的力量那样悠长,从一开始她就是一个有着自己的心的孩子,中途不幸中了魔法,但需要得救的根本不是她,而是在山崖上张着双臂呼喊“俺はここにいるぞ”的魔法师,他充其量不过是アリーテ需要抛之身后的那些东西的影子,是一个并非不重要的插曲,命运借他让アリーテ从背后重新看过高塔中的自己,中段那个解开魔咒的俯瞰长镜头像金子一样珍贵。
不过,这部动画教会观众勉强同情他,最好还是关注那些相似的命运吧,这部动画懂得这样说,“并不是只有你才是特别的”,人们是在对彼此的忠告中存活下来的。在看到自己的双手之前,魔法小子仍然不解,
她要去哪里?……为什么?是为了完成我出的难题吗?这不可能吧……那是为了得到有魔法的宝物吗?
奖励?宝物?在动画的世界里很有诱惑力,但在这里没多么重要。因为其实只是想要远远地真正看一眼伟大的人的、以及自己的心而已,它究竟为了什么而抽动呢?
终于见到了,真的还活着。没有主人、千年来一直在这里不停飞翔的金色的大鹫,靠的是什么力量?为了什么?创造你的人在想什么?人的心灵真是不可思议,也许无法完全理解,不过,是那样的高远。
从一开始她就是这么想的:
- 哦呀哦呀,难道你还相信人生会有什么意义吗?
- 这不是当然的吗?
要一辈子不假思索地这样说是很难的,人们总随着渐老而变得犹豫,但我从来不怀疑,人们心里总有像アリーテ一样,沉静地站在魔法石在戈壁上变出的湖水里、站在金色的大鹫和包围它的群鸟之下的小守护神,动画的山峰是它们的沉睡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