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叉》里的佛教元素与笞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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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开始,出现两段《心经》片段,摇晃的镜头扫过为人们所熟知的经文,接着又消失。与字幕交替出现的,还有古天乐饰演的判官“夜叉”。黑色衣帽下的一双眼睛,手上的黑色手套,以及发出沉重脚步声的黑色皮靴。 黑色风衣的侠客形象并不稀奇,《心经》的出现,接下来出现的业已从大众视野里消失的血腥笞刑,以及差人身份三者的混合才是《夜叉》的故事显得特别的地方。 《夜叉》讲了一个并不新鲜的法外判官的故事。自称”夜叉“的前警察唐晓泰依旧在夜晚抓捕那些本应受到法律惩罚却被判无罪的罪人。这个带着侠客性质的人物的特别之处在于,他的自称与佛教关系密切,”夜叉“来自护法天龙八部,或者可以采用花絮里古天乐的话,夜叉明王,即噉恶业众生的密教中北方不空成就佛教令身。”夜叉“的自称不仅仅只取其形象的可怖,也取其本身的职责。被革职入狱的唐晓泰出狱后不再做警察,却用佛法里有着同样职责的夜叉作为自己惩恶的名头。 唐晓泰对佛教的护法不仅仅是借用,而应当说佛教在唐晓泰出狱后的人生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他会去寺庙听经,会达到一听一天的程度,并且将佛经作为惩罚罪人的手段之一,在后期,他甚至将经文以纹身的方式镌刻在身体上。 在抓到罪人之后,唐晓泰会强制罪人听佛经,这样的方式是否是惩戒手段都值得商榷,它看起来就像是要强迫罪人通过佛经认识自己的罪孽,从而净化灵魂,达到消除进一步犯罪的可能。它似乎同时表明,在监狱里遭到犯人报复的唐晓泰,并不相信法律会让犯人的心灵向善。 而在强制罪人听佛经的同时,唐晓泰依旧对其肉体进行了惩罚。笞刑的使用实在是故事里一个十分令人在意的设定。笞刑始于战国,是一种相当古老的刑罚,但在香港,直到1990年才被正式废除,而无线新闻一档关于香港历史的节目里曾介绍,1987年-1990年间施行过的笞刑只有23起。故事里的唐晓泰出生于1969年,18岁加入警队,也就是说,在他入行之时,笞刑是合法的刑罚,只是使用得不多了。 影片里唐晓泰在监狱里的遭遇通过闪回的方式出现,最初出现在陈小春饰演的警官华启伦找上门来试探之后,唐晓泰去寺庙烧香的场景。持香闭目的唐晓泰此时心里所想的是被犯人虐待的过往,他脸上肌肉抽动,显然不能平静对待过去。这让人感到,唐晓泰之所以会对抓来的罪人实施笞刑,是因为自己遭受过身体虐待,唯有以施加同样的肉体痛苦方可减轻内心的痛苦,实施笞刑有强烈的报复之嫌。 而受过笞刑的罪人,大概因为对其恐怖程度刻骨铭心,被扔到警署时如同神经错乱一般要警察抓他进去。这一幕极具讽刺色彩,法律不能让人产生恐惧,而古老的身体惩戒却似乎很有效用,人似乎只有用痛苦施以恐惧,才会乖乖伏法。 《夜叉》故事的发展和一般的法外私刑违法的逻辑一样,以华启伦为代表的合法执法者并不承认夜叉的做法,一心要将其绳之於法,唐晓泰最终的结局也早已注定,就像故事里的介叔一样,不希望他被抓住,但是也明白,夜叉的做法的确于法不容。 但唐晓泰最令人同情之处,不在于夜叉的做法合乎义理但违法只能一死,而在于他于佛法中没有能够得到解脱,并且,以俗世情感看来,他本可以在干爸爸介叔那里得到亲情温暖,不至于落到自我毁灭的下场。 影片里反复出现的《心经》,本是佛法的核心,它主旨在“空”,教导大众认识世间万法皆为“空相”,从而不在执着于自认为的实相而从尘世的苦中获得解脱。但影像中的《心经》,自开场经文片段起,都以更接近密宗咒语的方式出现,它更像是要彰显佛法威慑力的“法”,而非渡人之法。这其中最骇人的莫过于唐晓泰身上的经文纹身。 故事没有交代唐晓泰如何接触佛教,或许可以推测与他出家的女友有关。然而,影片中为数不多的唐晓泰在寺庙的场景,都没有佛法带给人的喜乐平和之感,画面倾斜,人物面容扭曲变形,听经的唐晓泰始终在门外背对佛堂而坐,他认为自己罪孽深重,不配进入。 对唐晓泰来说,昔日的痛苦才是重要的,是他活下去的精神支柱。在将《心经》纹在身上的一场戏里,唐晓泰脸上因纹身的痛苦而产生的汗水清晰可见,但此刻闪回的画面,有他在监狱受到的非人折磨,有他失去的女朋友和误杀的同僚,还有在街头嚣张作案的邝佐欢以及被打伤腿的小女孩。以往的痛苦与纹身带来的痛苦混合在一起,而唐晓泰宁可承受这一切,并将它转化为对付华启伦的动力。 邱立涛导演在花絮里说在这部电影里他花了很多心思构思稍微风格化的影像。唐晓泰的形象应该说是其中之一,相比黑色风衣鬼脸变幻的夜叉,平日里脸上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唐晓泰更有种处于疯狂混乱边缘的不安之感。而最后唐晓泰被逼到绝境宁可自绝也不回去坐牢的一幕,亦是浓墨重彩。翻车着火的唐晓泰被迫脱去夜行风衣,将自己暴露在众人面前,黑色紧身衣肩头后背被火燎去大块以至露出纹身,脸上纹身亦显得恐怖,这个时候的唐晓泰身后是仍在燃烧的火焰,火光让环境呈现出一种类似清晨亦或暮色般的蓝灰色,唐晓泰此刻仿佛真的化身夜叉明王,但更像身陷地狱。 夜叉唐晓泰身上充满矛盾,既令人畏惧又令人着迷。他已经不是警察,却又没有完全放弃身上的正义感,接受佛法,又没有完全放弃世间法,他质问法律的公正,又还是把罪人扔到警局门口,自己受过身体虐待,却又重拾被废除的笞刑,他将《心经》刺在身上,却又没有了悟。 不过故事最终落脚在唐晓泰与介叔之间的父子情上。为了仅剩的温情,唐晓泰不惜突破底线以牙还牙成为杀人犯,他死时响起的颂经声仿佛在对他进行超度,也因为有了介叔对他的心疼而更显得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