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赴末日

《守望尘世》是伟大的电视艺术作品,但大多人却不一定能够理解。因为在这个地方,花里胡哨的故事往往被奉为神作:这分别有三种分类,第一种是叙事角度或手法非常规化,故意提供过量信息;第二种则是利用简单粗暴的春秋笔法,让观众去一一对应;第三种是刻意拔高叙事的专业性,以至于让专业人士背书,营造真实感的氛围。这类作品最大的问题在于不能脱离其受众而独立于世,一旦受众错位效果便大打折扣。最简单的例子,理科生看《盗梦空间》就如同文科生看《让子弹飞》,隐喻、谜底、严谨,说到底是作品感知的一面,而非认知。世界上最畅销的故事是希伯来神话,它没有华丽的叙事结构,没有简单直给的隐喻,背后更没有海量的科学文献支撑。因为它要重塑的是人的认知,解决的是存在的意义。无论是诺贝尔奖得主,还是不识字的流浪汉,都能从中收到启发,因为这不是一个智力的游戏。
《守望尘世》给观众以不同的角度,信仰,态度去看待这个世界,一方面它呈现了一次又一次的神迹,另一方面又给这些现象增添了不可知论的色彩。这也是本剧对于所有宗教的态度:信仰生于现世,人们往往用故事去解释已发生或未发生的事情,当故事彼此发生冲突,总会有一方被定义为疯狂,而当互相都不能说服彼此,这就形成了末世。
第一部可以简单概括为当信仰与情感遇到冲突,人该何去何从:基督徒相信2%的人上了天堂,可为何其中还有恶徒;劳里深信邪教,但在亲人面前却忍不住流泪;汤米明知韦恩是假,仍执意照顾女孩,类似的矛盾和疑问充斥了整个第一季。直到凯文梦游把帕蒂绑到了木屋,两个不同信仰,不同身份的人用各自的方法企图坚持自己,瓦解对方的信仰,把这种矛盾推向了高潮。直到帕蒂用自己的死向凯文发出诘问:这个世界烂了,所有人只是假装能修好它,而且你明白这点。
第二部是一则圣地毁灭的寓言,其本质还是把信仰实体化,为的是快速建立起群体认同感。对于神迹的想象更加天马行空,观赏性相较第一部提升了不少,但更多还是为最终季凯文的形象铺陈。作为为真正伟大第三部的铺垫和人物扩充,以及让这样一部沉闷美剧获得续订活下去的角度来说,它已接近完美。
两季的蛰伏,只为真正伟大作品的诞生,《守望尘世》第三季试图把自己塑造成现代版的圣经,而它几乎已经做到了。它彻底脱下了神学的外衣,而是让一切信仰和价值平起平坐:上帝不比种马狮子高贵,一群妄图阻止世界末日的疯子无需受到科学的束缚与道德的限制,回到过去也可以是人生的全部意义。这一切的一切凝聚成了一幅神圣的画作,呈现出了现代版的耶稣与他的12门徒。而那些被人追捧的“神作”,《守望尘世》仅仅用了第七集一集就完成了:耶稣受难到复活的隐喻,透镜碎片穿越的交叉剪辑,各种天才般的点子和巧思。所以究竟是凯文拯救了世界,还是仅仅拯救了自己和家人,不可知论的气息仍在蔓延,但有些东西似乎笃定了下来。我们是遗世者,也是被遗失者,我们失去了2%的人,他们却几乎失去了所有人,这是诺拉描述的彼岸,当她问凯文是否相信自己,就仿佛世间万物还是那么的不可知、不确定,但白鸽归家,佳人亦在,爱能穿越所有猜忌、怀疑与怨恨,最终帮助人们找到唯一确定的答案——“I believe you,because you are here.”所有的不确定收束于确定的爱。
《守望尘世》真正伟大的原因正在于此,太多的作品提出迷茫,疑问,怀疑,给出笃定的答案却需要勇气,让旁人信服则需要智慧。这个问题在如今的难点在于:虽然现实中没有出现过突离事件,但存在的意义却萦绕在现实每个人的心头,机械而敷衍地做着一些不出于自己本心的事,而牵头于世俗和他人的期待,因为比起爱慕他人的善良,我们更憎恨别人的错误。这种恨是多维度的,对异族人也可以是同根人;对敌人也可以是朋友;对爱人也可以是家人;对异性也可以是同性,曾经普世的团结、平等、婚姻、血缘被解构了,我们就是《守望尘世》中的遗世者,只得在末日的废墟中寻找零星的价值。因此这个疑问绝不能被剧作刻意削弱以便用某一种姿态去轻松解决,相反它必须被塑造的真实、沉重、甚至无解。
这就是整部剧集所营造的不可知论的出处,并非故弄玄虚,故作深沉,而是为了呈现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困扰你许久的问题,不会因为信奉上帝而变得笃定,不会因为从众而行而消逝,不会因为找到圣地有所净化,你越想无视,它越会在意想不到地暗处咬你一口,让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是的,《守望尘世》真正讲述的是人该如何活着,每个人都活在自我的叙述中,你将成为他人故事中的耶稣,他人将成为你故事中最忠实的门徒,最终轻盈的人生会找到独属于自己的落脚点,就像墓碑上刻着的一连串身份标识,把它们抹去,也就什么都不剩了。
这让我想到了齐泽克讲过的一个笑话:一个疯子以为自己是玉米粒,在最终被治愈并送回家之后,他没过多久就返回了心理治疗中心,向医生解释他的恐惧:“在路上,我遭遇了一只母鸡,我生怕它会吃了我!”医生讶然:“可是你已经知道你不是玉米而是一个不可能被母鸡吞下去的人啊?”,疯子回答:“是啊,我知道我不再是一粒玉米,但谁明白母鸡知不知道这档子事儿呢?”这个故事初看很荒谬,是因为只有疯子才会赋予词语直接的物质性功效,但如果把玉米换成任何一种决定你符号性认同的象征,是不是每个人都是一个疯子?
所以你到底信你自己的眼睛还是我的话?这是象征性的最初架构,即使我看透了它虚伪的表象,洞悉了它腐朽的本质,依然选择相信,因为这种相信是一种另一维度的信仰,而不仅仅是现实里表面的“代言人”(比如一个腐败的法官和法律的关系)。这个例子告诉我们象征的意义建构了人对于现实的经验,因而那些只相信自己眼睛,而忽略象征意义的人,反倒是错误的那方。如果对于这个例子还不能信服,那当你佩戴vr眼睛时,你是会相信眼前一切都是数码机器的运作呈现,还是坚持你的眼睛和体验?(蓝色和红色药丸)
这是一种自恋,他们不是承认大他者的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抱怨和怪罪,反倒间接承认了其对大他者的依赖,甚至他们会主动要求大他者的介入为自己谋取权益,恰恰体现了其犬儒的一面。这是真正的革命与抱怨的根本差别,因为把对大他者的要求化作抱怨从来不能消弱大他者,反而巩固了其存在的必要,造成了刻舟求剑的笑话。最终导致了本该是大他者退位的时段,反而越来越多的阴谋论和主义兴盛,正如守望尘世中呈现的那样,劳里所代表的一众教会的本质是自私,表面是对一切意识形态的不信任和保守,但却放纵自己对于阴谋和妄想的推进。
那么宏大叙事的落脚点究竟在何处呢?(越来越多政治斗争导致类似俄乌类似事件对于人们造成了认知测绘混淆)又或者说当代人该如何找到自我身份认同的落脚点呢?事实上这是一种现代强理性而轻感性所导致的必然结果,日常的体现就是憎恨往往压倒爱慕,暗藏的是一种男性主导的机械式世界观。这也是为什么女权虽然大多满满犬儒氛围,而且往往不中要害,但作用仍是正向的原因:女权内涵最根本的并非平权,而是女性特质的回归,因为这是女权区别其他平权运动以外最核心的合法性,浅说是日常生活各种传统被消解后的男女互利,深说是个体被强制重新发明他们互相共存的规则,却不能依赖早就已经已经例证了的某些元规范,这样各种元素才能重新分配和重构,最终解决彼此的个人身份认同危机。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个体同样需要完成自我的解放和革命,不存在统一的答案和顺风车,因为这受制于何时何地何人。也许人类会何去何从,我们无法回答,但守望尘世的结尾告诉我们。“你是否相信我”,这个命题会穿越时间,穿越个体差异,穿越不同空间,直达那颗实在的心,终于象征与体验完成结合,这是母体的回归,更是人生的原点。
所以,一起共赴末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