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人生的自由落体

《瀑布》是钟孟宏导演去年的新片，故事的背景发生在疫情期间的台北。在外企工作十多年的高管罗品文（贾静雯饰），突然因精神错乱入院，而她看似光鲜亮丽的人生，背后早已满目疮痍。

罗品文的丈夫三年前因出轨与她离婚，组建了新的家庭，蒙在鼓里的她却以为丈夫马上会回到她身边；罗品文的银行贷款和物业费已经欠缴数月，却假装视而不见；服务了十多年的保姆，因好几个多月没有拿到工资，决定不再来上班；公司受疫情影响，罗品文被公司先后降薪和裁员……

在工作和家庭中，罗品文都表现得无比强势，但突如其来的一切，让她似乎突然间被压垮。就连保姆后来也对罗品文的女儿感慨，她在家里做了十几年，搞不清楚好好一个家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一切仿佛万青歌里唱的那样，“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云层深处的黑暗，湮没心底的景观。”

就在上个月，我刚去探望了结束半年精神治疗的朋友，他一直是我身边最活泼、最开朗、最阳光的人，却在这几年接二连三地出现问题。他无奈地告诉我，自己一直以来都憋着一股劲，想要向别人证明自己，所以拼命地努力，想把每件事情做到最好，在我们面前阳光的他，每天都觉得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同时，命运还时常带给他意想不到的挫折，终于有一天，他感觉那颗紧绷的弦突然断了。

福柯说，事物本身背负起越来越多的属性、标志和隐喻，以致最终丧失了自身的形式。无论是罗品文还是我的朋友，他们都曾经是生活里的强者，身上背负着沉重的责任，勇立在时代的浪潮中，却被一点一点无情地拍倒。有人说，现代人的崩溃是一种默不作声的崩溃，看起来很正常，会说笑、会打闹、会社交，表面静如死水，实际上心里的糟心事已经积累到了一定程度。

影片的后半段，罗品文找到新的工作，迎来新的感情，在女儿的帮助下，她决定卖掉房子，还清欠款，开启新的生活。特别是在签订房屋交易合同时，中介经理突然闯入，帮助她们挽回了低价卖出的损失，紧接着镜头一转，阳光透过浓密的树丛照射进来，像光明透过丝丝缝隙照进黑暗，让人觉得人生顿时又充满了希望。可悲剧就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女儿最后的险些意外离世，像被浇灭后一时打不着的燃气火焰，差点断掉罗品文任何挣扎和反抗的念想。

影片自始至终没有出现瀑布的画面，只是在片尾处罗品文提到，她脑海中时常萦绕的轰隆声，原来是瀑布的声音。其实罗品文的人生轨迹，又何尝不像瀑布，在经历漫长而平稳的流动后，突然遭遇一场自由落体，当你刚要适应悬浮在空中的感觉时，又随时可能被重重地拍打在岩石上。比起钟孟宏导演的《阳光普照》中，凭父亲一己之力重获新生的少年，《瀑布》留给罗品文的希望要脆弱得多。

就像《怒火青春》里那段经典的台词说的：“听说过那个从摩天楼上掉下来的人吗？每当他跌落过一层楼，他都不停地安慰自己：到目前为止，还不错……到目前为止，还不错……到目前为止，还不错……如何跌落的并不重要，关键是你会如何落地！”

这就是我们随时可能会经历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