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礼

多云，昨天下过雨

我今天见过一只小鸟，非常偶然地，我准备开始工作，刚铺展开一点摊子，就往外留恋地看了一眼，它哨地就飞过来了，然后就湮灭于一片灰中，那是一楼大厅进道上方的个闲台，一片灰迹，什么都有，净是不用之物，它通体又是灰，躲在里边再不动，惹我一时仔细，看不过一会它就挪开极细小身子，又是那种末指大的宝鸟。特别灵活，在头顶陀块白，转动快，不住地，我就忘记手头活，羨慕起它来。

就有那么一刻，我想到它真自由，我还不如鸟。完了它就嚯一声飞开了。我不得不继续埋头工作，充满厌倦。

刚刚晴开，有太阳

本月第十三天我到摄制组报到，当时非常混乱，所有能在眼里看到的人都在忙，一些看上去毫无关联的，在最后互相交接时都有联系，有条不紊。我拿着剧务匆乱里递到我手中的表格，又恍了神儿一会，幸好就一会，一会就过来了。

我的任务简单，对，就是打板。以前在电视上见过，花絮里人举个薄板，卡巴一声有什么用呢。现在知道，这不仅有用，还是其他一干人的醒石。但是有时我也在想，不是每个人都明白自己当时当地在干什么应该在哪个轨道上的么？我这人怪，信息发达，周边有老手，偏要静想，静想一想越来越发觉，它是由无数表格组成，剧名、集数、当集人名、分镜剧情。我打板时好看板上的，从不留心板后真事，就感觉字写得还是潦草，有几回眼路顺着歪扭的笔划，打完板走晚了点，二剧务一拽，松垮的铁板哐一声又奏了一响，大家都清晰的听到但照旧演了下去。

晴

其实我喜欢的是在拍情戏，不是俗爱，有些拐咕的更好，但这类不多，编剧有时一干就是小二年不换，路子一直在前头，掉不掉头都是终点，至多能见点路边野花，昙花一般瞬间消失，没多大意思。我也写，也在写，足足十年，有单独两三年间是在攻剧本，微电影，长剧情，都有。闲时回看过，（这已是丢下若干年后）非常震撼，现在迟迟不敢动笔。也没想过给我剧组递一递，说说情什么的，真一点没想。有时我也看板后世界，有很多时候觉得真他妈假。A逮B，千绕万别，B上哪家饭店，A转着转着就能也上去，惊人巧合后让人恶心。N和M有世仇，且是生意上强对，N比M辈大，相当于爹份，两边势均力敌，毫无突破口，然后阴差阳错，然后柳暗花明，M踫上N归国漂亮女，爱上后无限剧情，真他妈的犯㕳。

就有一次，在拍的个冷酷杀手，編的有致。话不多，醉眼，人分两面，有血有肉。让间接跟他的女孩产生留恋，不过是半配，不到一半死了。很多场戏非常动人，注意主角的眼光被完整夺走，勾魂摄魄。这个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我也应该动动笔。

大雨，瓢泼大雨

今天才是三月的第十四天，就突然降夏六月的狂雨，一点征兆没有。要不是这场雨，我真忘了这是我最好的姥姥十一年前的祭日。期间陆续在网路重见十一年前日本大地震，一个摄影师自那年到现在拍了3000多张纪念片，而我只看着两天前，我一无所知看电视上末日景象，11年后又再想起这两天。

白天拍的戏早完了，我在这敲字，不断看到一张清晰的脸，就是那个杀手。他还歪斜头，戴顶瓜皮罩帽，送他那对醉眼，不带眨，往这不断送，半张口就不让哈喇子淌。

他早不是这剧中人，还是他凌厉得透，驱不散他，是否我該写到我那个雪藏剧本里了。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这种滋味相当难熬。

深夜

他来了。我脑子里出现这三字后就猛然惊醒，接着心碎，这很奇怪。他是谁，应该是男他。完全醒在床后就感觉这一切可笑，我不过是替补打杂人，怎么干起编剧操心的营生！黑乎乎里摸到烟点了，蓝色魅惑，我最终醒了醒，想到明天就进新组，要是名导，这说不定又是次契机，创造出完美人物，可我算是个屁！我忽然又想起点东西，临走前那个陈姓剧务偷塞给我张信，当时我想这是相同的机打告别书就没看，回到家就洗澡，可能这会儿还搁布袋里。鬼使神差，摸里摸索，就想开了，这是不是让我也活动活动？

多云间阴

这次一上来就不太对头，从派给的车开始。它那个顶子……一天里有大半天我在担心它会整块掉到底下车厢。但是没一人发现。从车厢驾驶室这个位置看的右尾，填个怪杆，头上有把杆，大家搬道具下车间隙我抽空瞟过，实在没用，但午间休息了，小赵那个胖子，他端着竖头像个迈克风，在顶峰上唱歌一样的神气，整个后大半个身子快躺到铁地面上了，我问他怎么光左手載上棉手套，他像在喝酒，特别沉迷，光笑。竟也在中午，这车厢还有个推车，那俩对腻歪情侣，小光和小丽子，小光生怕她还要跑掉，看本随便从杂物堆中抽出来的大型铜板画册，还得让丽子坐他大腿，人都歪了眼嘴还笑，真他妈恶心。我在后边看这对火红棉服里的人，一双大脚已蹭到铁车杆上，他俩都不管。有时这根本就是一张大红布，没縫，大部队还在后头，不是攥大腿上就窝在腋，猛往头那边凑，你他妈不知道天底下还有别人也有那一半么。叽叽咕咕的，我倒想念那只小鸟了。你这时在哪？在哪啊。

中午午休

睡着后真看见那只白头小鸟了，它就在小光头顶。

中午午休

闻到特别新鲜的空气，睁了睁眼太沉，宛若坠入深渊。湖底深蓝阵紫，缓流中沉淀紫意，我停在水中不动，有只深蓝发卡从我鼻尖咝咝下坠。它有个打结的蝴蝶，真的，就从我眼前悄无声息地滑走了，没有气泡，一点声音也没有。

下午至傍晚

一直在拍戏。这回又轮到我来举高杆子采音，这天不晴不阴，却相当诡异，他们说出的话像在风中，有一时刻我的胳臂很酸，到后来是痛，但得忍，这时导演老说听不太清，最后让三剧务偷偷来到身后揪了我一把，我不得已在已经逼迫自己的份上再咬牙往前够，一下子就来到她嘴边了。王小的眼里反射出灰毛毛，用瞳仁上方稍动了动，继续对话。我听到的最清，王说她一直是信任他的。站着的人按照剧本来演，那将是什么都不必说造成的气氛，并很好地保持到最后，我看得有点发呆。我反而想到了有一天，可能就是刚来这片林地，也就是在小光小丽身后看他俩时骂过他那个时候站的地。

那是一片枯叶落满的林子。我忽然才看见自己那时手里还拿着东西！真让人震惊，是谁也想不到的拖把二件套。我拿着拖把在干什么。我穿的裤子颜色和那个脚旁小箥箕一样，奶绿。我正朝着的方向是林子的几乎正面，高树头甩出一道弯路，就在树跟脚边，一小步就是一个垛，一个一个排列到远方。我在看的其实还是树林，但我余光里这时感觉，对，小光成了个女人，他披下的半发遮了耳际，和小丽不分你我，修长的身子，弯软的臂膀，这不就是第二个女人么？

这时我不想也知道他和她又在空闲。

雨后雪

一个月后，剧情走向渐趋明朗，这时逐渐添加人物。王小和张立到达离最终确定关系只差一着，那就是父母。张立继承下他的家业，修理那种叫哈雷牌的摩托。有了定脚点，成方舞台，人等来去，形形色色。老而有钱的人。但是就在这场艳阳戏中突然有另外一个帅哥来了。

今天我又回到老本行，打板。这次道具真算做足，吸引我。墙上太阳，掉落不到地的绿藤子，小的黑板上净字，密密麻麻， 卖冰糕的冰箱，围绕黑板周围小盆盛开的乱花，血红色油漆门乱开，三四辆黑色酷车横摆立纵。一台宝石绿车主，带着思考看一个在地面上皱眉的人，老貨，一脸圈腮胡子一丝不苟擦他的马，手撤不出座位和油箱拐道。一个在白头顶绕吉普赛蓝花长围巾的女人，半张嘴和宝石绿脚前绿帆布包对角线站立。嚯这一下什么都有了，大家都在站位，营造出夏日午后，浓郁夹杂纷芳、复杂、多姿多彩。张立篷松头后是张黄纸，电光纸，王小下裙的玫瑰被些乱灰麻点杠子截的一段一段，就在王小和吉普赛女人头中央，有段较左右更为绿的藤，剧导说这能表现出氤氤在升的爱。从早到晚但是都有这旁的老年妇女啊。谁会去额外注意这丛乱枝枝？

张立的粗手长着毛，握住半伸不伸过来的王小细手，他后脑正冲的玻璃有表，模糊不清但能认，正是中午12点，这么准！他决定就在这给她主意，潜藏心底，压抑已久。

但是站哈雷珍视的桔黄地垫上方一米七八远有个他。这时我已没有时间去翻单子，他到底叫什么名？这时我发现他没有178.。他穿着套头卫衣，奶绿，一头塌头细卷发，白的脸，特别专注。有段时间他本来是在注意低头的哈雷老主啊，也许是哪句话，一句他从来在他二十几年荒白时间里没听过，当真见了连他自己都不信瞬间压魂，夺走他赖以生存的眼下。他原来没羨慕爱情，他还有时间，再往下过三十年，四十年，他自己看到自己的样子，他的出身一直就只能到达这样的顶峰，给个铺打理打理，他有时感觉认定了这种安逸。他一辈子都出不了这小镇，花园围簇，锦芳遍地，也没大有什么不好，都是他还年轻，隔着阵空气看着这对年轻的人。

王小和张立见过之前都受过罪，老百姓的孩子没几个耀武扬威的份，认了命反而找到归宿，有大片大片午后可供挥霍的太阳，无私施予下绿藤也有，越来越多的人不缺乏，最好的时刻。可他到底会和她说什么呢。这次采取同期录，日后不清再采后配。由此我就听不见他们的交谈，只仔细观察过张立神思。万分急迫里有笑，这时就是冲他后头有一枪他也就这么死掉，嘴大张特张，女人由嘴看进心底，两边笑脸一个。我就十分同情奶绿小伙了。

突然间我找不到有这个小伙。没有脚步离开，太阳底下无谋杀案，没有龙卷风，上天未降外星人，怎么凭空蒸发得这么快！？我想完回头又回前边，后边更没有，我看三个剧务面相想笑但没笑，这根本就是连我四人世界，没有人从这个小道开溜。

我再回到剧情，他妈的！张立还在和王小对话，又臭又长。张立还在那件大紫格格毛料衬衫中，搡出个高头，倒挺帅，王小还把小细手让他厚毛糊拉。这里——哈雷主的桔垫后，永远没了一个人，哈雷主不知道，往这看从来没回头的宝石绿主和宝石绿车也不知道，就更别问那个老女人，他妈的都是操蛋。

操蛋一堆。

叠成坟，揣不塌，方方着，一个鸟都飞不出来，妈的操蛋一堆。

三月后来倒寒朝

这部影剧一共156分钟，拍完了。

晚上还得做梦。

两个月里没见过的那张脸，瘦的，窄条，醉眼，又让我看见。他妈的你在个梦里都不跟我说说你的来意么？但是我看见他后边却总是黑色，像墙但没线条，反正没窗户。吊吊着个戴帽细头，紧盯我，随时依附，随时崩溃，随时迷醉，他他妈的究竟能不能看到我，我这个人在他对面？

都憋得慌。

第四天晴空万里，忧愁

我算了算这部剧，总共收入到卡5万块钱，想想自己完全是个体力活，搬上搬下，不闲倒不太累倒人不至于。也行啊。

我有时记不准日期也能被原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