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英剧《Too Close》- 我们离癫狂与破碎太近了吗？

【S1E1】 我喜欢的国外电视台和剧影制作公司大致有这么几个：美国的HBO, Starz, Netflix（有时），英国的itv，日本的 WOWOW，韩国的tvN，SBS。原因无非是这几个制作播放的剧大部分十分高质。视角独特、剧本犀利、画面曼妙、音乐沁心。

英剧极少有让我失望的，不仅仅是演员的演技精湛、工作敬业，关键是英剧总擅长呈现那些平静表皮下涌动的暗流、晦暗的天日里会绽出的清雅。比如此剧，制作成本（除却演员、编导和后勤工资）低廉，场景简单。主场景就在法医精神学家Emma的家中（Emily Watson 饰演）和Connie（Denise Gough 饰演）所在的病房里。没有任何大场景、大制作，就连说话的语气整体都很冷静自制，但是。。。却会制造出让你内心震撼的龙卷、会在你心里酝酿出风暴滚滚、激荡出余波阵阵。你会撕裂地陷入演员所塑造的角色中、会反复联系甚至反省自我的人生、在惊诧其精湛演技的同时又被深深地拖陷入剧情、并心有余悸地唏嘘人生。我一直觉得英剧（或任何好剧）是需要孤独地去品味的。在静置中思考、迷茫，也许最终会获得新生、治愈；也也许。。。不会。

第一集中有这样一段Connie对Emma说的台词，本是猜测着激将对方的、却因为Connie细致的观察和高度的敏锐对Emma的内心造成了不下的冲击（在分割线下分享）。

第一集中Emma有四次去见Connie，本应该是前者要去评测后者的，反而是后者看穿前者。从Emma服饰穿着和体态神情的变化上可以体现她不同阶段的心境。谁能保证我们自己哪一天不会如Connie一样呢？在一连串的的平淡、激情、信任、背叛、自愈、抑郁之后，最终因为人生中那某一天突如其来的悄然而至而溃不成军。

如果你想学习演技，我觉得此剧几乎可以成为教科书式的范本。而镜头对于很多细节的捕捉十分自然到位。两位主演对于台词诠释的功力，堪称一流。口音、语气、停顿、声调、配合表情、动作，一气呵成。即使有时你只能听到Connie的声音看不到人脸，你依旧可以自然地从语气中听出Connie的轻蔑和挑衅，甚至能想象她死鱼般的眼神中那股骇人的轻蔑和看透。

以下剧透，请还未看此剧的止步，我不想让我的分析先入你主。

第一次见面，Emma穿着黑色丝绸西装、墨蓝丝绸衬衣，语气平静、眼神沉静。Connie一眼就看出了她的社会和经济地位、还有那高学历之下的优渥尊贵生活。Constance主动让Emma称呼她Connie. 仅仅一次的扫视，Connie就记住了Emma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她是写作的，她依旧保留了作为作家的直觉与洞察。

第二次见面之前，Connie呆滞却入神地望着窗外绿树丛中的彩色风筝，阳光正好，如此温暖的绚烂。Emma穿着黑色绒质西装、珍珠白的真丝衬衣，十分清爽。她专业地进门，Connie却瞬间就闻到了她身上被掩饰掉的烟味，故意反讽并有意激将地说："Ohh, I don't smoke. I always think smoking is a sign of terrible weakness."

Connie陷入回忆，那些坠落下的五彩M&M，呼应那个被卡在树杈之间的彩色风筝，如同幻梦 "before I was skinned, boned, and filleted"。

当Connie开始她对Emma进行剥离式的推测，说到女儿的时候，Emma急切地想要打开她明知不能被打开的窗户。这一举动说明她的内心已经是第二次被Connie震慑了。之后Connie的一串犀利的吐词正在慢慢松动和瓦解Emma的心房。之后Connie一次次地打断Emma，成功攻入Emma的头脑。

我十分喜欢的一段台词：

"You will find everything is locked in here. Windows, doors, cupboards, minds ... You could come across as a little headmistress-y, you ought to watch that. I bet Si Hubby's sick to death of it. Have you done this, have you done that? Would you say your life's pretty good ... Little Miss Mary Poppins? Hmm? I mean, what could possibly go wrong in your perfect world ... with your important job and your expensive but deathly dull clothes? And admit it, Doctor ... you have let yourself go. You come home after a busy day saving people, to your lovely terraced house ... your white slatted blinds, your island kitchen, and your Pouilly-Fume cooling in the fridge ... and lovely Si Hubby ... your nice but dim husband, has cleaned up all the kid mess. But it's all such a sham, isn't it? ... Answer this ... for how long can you realistically avoid when it's all part of the unspoken contract of a couple. Tonight might have to be THE night, the once-a-month duty fuck. (snicker) And don't get me wrong - you're a good wife. You love Si Hubby and all that, blah, blah, blah ... but it's such a monumental effort. Isn't it? Come bedtime, perhaps you could stall for a bit downstairs. Or pretend to be asleep, working in bed ... ... It's not so bad once you get it going, is it? Although, let's be honest, it'd be nice if he'd hurry up and come. But fucking is easy, isn't it, Doctor? It's kissing that you can't fake. It's kissing that is the unbearable intimacy. Think about it. That mouth of his, the disgusting way it eats, the stupid things it says, the idiotic expressions it pulls, that mouth you're stuck with for the next 30 years. Oh I think all of us use avoidance tactics, don't you, Dr. Robinson?"

第三次见面，Connie没有等到她的Ness。Emma脱下了西装，有别于以往她一直都自始至终穿着正装与Connie会面。这个细节也说明了她开始逐渐对Connie放下该有的距离和戒备。后来Connie站起身来接近Emma的这一段也非常经典。镜头转为特写，你可以看见眼瞳里的光泽。Connie就这么直接地探入Emma的灵魂深处。她说:"What stunning eyes you've got. What did you do, my lovely? Why are you so full of pain? What happened?" Connie在乎Emma吗？我不认为。她真的读懂了Emma吗？我很怀疑。但是我相信Connie可以看见Emma灵魂中的暗色。

在Connie歇斯底里之后，第四次的会面，Emma穿着与Connie同色系的净色棉衬衫。这一次会面中，Emma在被Connie灵魂提问之后引发了神经性的呕吐。Connie说:"Can I ask you something? How does everyone else function? I just don't understand. Why aren't the streets full of wrecked people?"

我们人生中每一瞬间微弱的黑暗，最终承载了我们终生无法释怀的伤痛。我们，就在被压垮被屈服的发疯、和勉强维系自欺欺人的正常之间，游荡着过完了我们的人生。 【E1补充】

这部剧十分经看，许多细节可能在第一次看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关联，但是细品揣摩之后才会恍然地灵光乍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Connie似在自言自语、似又在语重心长地嘱托Emma:"Go on. Have a good look. I would. How on earth did her life go so wrong? (冷笑) Quite easily, as it happens. So you better watch out ... with your swishy bag and your sensible shoes (请注意观察Denise的眼神、轻蔑的嘴角，台词的停顿。她对每段台词的解读都很到位，不那么戏剧化的神经质，她对角色的深入让我颇惊艳。) ... you could be next." 接着，Connie就试探地问Emma:"你喜欢诗，对吗？” Connie即使在药物的依赖和幻象中，依然观察细敏直觉惊人，她看出自己和Emma有着某种相似的特质，那种还未被男人和世界伤害得支离破碎的温弱，仍然相信人性与世界的美好、虚幻的理想主义。也正因为是善良的好女人，才更容易遭受世界的摧残与碾轧。“We are the wrecked people. You and I."

孩子们会因为很小的事而瞬间闹翻，又会因为同样很小的事迅速和好。女人的友情也是一样，会因为细小的家常而瞬间聊上天；给予彼此一些小赞美，女人们就会兴奋地分享彼此的香水牌子、纹身首饰、甚至喜欢过的男人、过往的情史、在对的时间和地点，便会分享倾吐彼此最隐秘的私藏。

Emily的演技一直是稳健的，这也是这个法医精神学家所需要具备的信服感。她内心的破裂被她的理智压制着，所以她必须饰演出平静下的压抑感，也正因为如此，她偶尔的爆发才是珍贵的。因为毫无顾忌的发泄不是她的个性，也不是那个受了高等教育的Emma所擅长，而Connie的存在就是能让她释放她内心的不安与不满，那个无论是私人还是职业生活都不允许存在的不理性的癫狂自己。

当另一个女人学自己穿相似的衣服、刻着相近的纹身、喷着相同的香水，这会让你感觉不适吗？就像Connie所说，robbed ... and flattered. 一种不经自己允许被盗用的冒犯和受宠若惊。

【S1E2】

这部英剧的可怕之处在于，揭示现实中颤搐的不寒而栗。明明深爱着对方，却依然会不由自主地背叛。明明深爱着对方，却依旧会毫无来由地厌倦。明明深爱着对方，却最终会渐行渐远地陌生。人、生（人的一生），果真，还真是生、人（生分的人）啊。

人的生存状态与人际交往的人圈，皆是非常脆弱的存在。塑料的友情，经受不住诱惑。爱情的忠贞，承受不住考验。亲人的存在，战胜不了时间。人生中一个下坡，也许就会接着第二个。就如同NHK纪录片《穷忙族 Working Poor》一样，毫无任何对风险的规避。一个人生的意外，就会打乱现存的所有平稳。

英剧迷你，一般3-6集。如此，编导对于整一季能有一个非常详尽的规划和安置。能够有相对宽裕的时间去思考剧本的细节、人物的合理、剧情的逻辑等等；如果能敲定演员价格，那么也能对资金要求有一个相对准确的估计从而获得资金赞助。所以相比其他国家的长篇，边改边拍、边拍边因为赞助商对于某某演员的赞助要求加戏等额外指令、边拍边因为赞助商要重点宣传某个唐突事物、边拍边因为上面特别的指 示严 令 删减添改等等等等不合情理、不合行规的要求，英剧的迷你恰恰反映了制作团队在艺术上的坚挚（坚持真挚）。所以前者的剧集拍摄时间过紧、对于很多细节没有时间去展开推敲思考、没有给演员和编导一个充裕的时间去增进对彼此的了解、无法反复地对戏排演、没有时间在开拍前让演员静心地酝酿情感与角色合为一体、最终结果往往是人物思维和故事逻辑一盘散沙、情节走势人物形象杂乱无章，莫名其妙，如此怎么有好剧？烂剧唯一有价值的贡献，也许就是孕育了各类多才的吐槽Up主，让人们开始反思反省。

而3集的此剧 (Third time is a charm)，正是一个非常合适的长度，不会让人觉得过于浓缩而太过仓促、亦不会让人觉得过于冗长而太过拖延。如果你细看这部剧的话，会考虑到每个场景间的台词、对话、画面、衔接其实都有对应和细节。而演员的演技更是因为精湛的剧本而高能发挥。Emma和Connie这两个角色皆需要透支巨大的身心支出，是需要责无旁贷地深入角色本质、再全力以赴呈现角色灵魂。而要沉入角色是需要时间的累积来到达情感的积蓄、爆发、起伏、与沉淀的层次表演。虽然笼统不过3个小时的剧，却是耗尽了心力，而迷你剧的优势就会给演员以及团队更多的时间去做相对充分的前期与后期准备。相比大多数大制作35+集的国产流量剧，我只能三声叹息。

Emma和Connie虽然看似不同，但或许她们都如同树上那只停止了飞翔、静止了时间的七彩风筝，曾经都怀揣着微小或庞大的梦想与生机，直到有一天生活的疲惫与爱人的背叛迅速或缓慢地摧毁并麻木了自己。皆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子，有自己的职业、爱好、经济独立，却依然可以在一系列支离琐碎的细碎瞬间从人间坠入癫狂。15年的婚姻，到最后男人还是可以如此轻易地结束感情、决然地说到 “We're at the end (of our relationship)”。“It's disappointingly unoriginal." 男人说，I want to feel alive again。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你已经不能让我感觉年轻了，但我还是可以有能力年轻的，只不过是和其他更新鲜的。男人决定欺骗的时候是如此有迹可循，他们回避；无论是Connie的丈夫在她的逼问下始终用背相对不敢直视，在Connie咒骂时让她把声音放低而不是自省认错；无论是Emma的老公在手机消息不断响起悄然把手机放入西装内衬，当Emma追问那是谁的信息时候转移话题、选择用沉默不回答女人的纠结（虽然在E3结尾Si Hubby说那是误会，但那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你选择相信、还是继续深挖，都无所谓了。只是回顾第一集饭桌上Si Hubby和那个年轻女生间明显给予特写的眼神交流与Emma看见的两人在街边的亲密状，不由不让人浮想联翩）。

我曾经为日影《声之形》写过如下影评：

遭受过伤害的人，因为家庭境遇、自身天性、生理、心理、社会等种种因素，一般会分化为几种成型： 1. 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恶毒怨世的人，埋怨上天的不公，时刻充斥着愤怒悲伤和自卑，在某些时刻会特别突出。躲在自己的躯壳里，眼里心里有挥之不去、摸之不落的晦暗。有时，甚至希望别人也能变为与自己一样凄惨，经历并遭受和自己一样多的、甚至更多的痛苦。TA们也许憎恨埋怨过命运无数回，为什么会是自己？那是一种任何人都无法替代为之承受的痛，而TA们一定在阴暗的隧道里停滞了太久，久到被人遗忘、甚至被命运遗落。TA们或许也曾撕扯着喉咙乞讨过、求助过，但是没有回应、也无能改变。那样的痛一定是生不如死、刻骨铭心的。 2. 因为自己切肤体会过伤痛，所以发誓绝不由自己将伤害施加在他人身上。无论命运给予什么样的打击，都会把所有的过错揽在自己的身上自行消化。自省和自我的意识十分强烈、异常敏感自卑，有些人看了会因同情心而泛滥、但有些人却会为那份卑微和谨慎而恼火。人的承受能力是有极限的，会在某一点突然地爆发。压力过盛的时候，这类人的自然反应永远是向内宣泄，并非向外释放。最惨烈的结局便是自残或自毁，因为TA们不懂得其他的排解方式，或没有渠道让TA们诉诸内心的苦闷。TA们永远把自己最狼狈的一面留给自己去蚕食，而在人前TA们总是拘束地警言慎行，尽可能地减少存在感、增添透明度。

3. 宽慰地看待那些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痛、还有那些施虐者、甚至尝试积极地去理解并治愈自己和他人。这一类人拥有极强的修复和自愈能力，个性一般坚韧不拔，会把痛苦当作人生的试炼、甚至珍贵的馈赠。TA们会认为正因为自己天性要比其他普通的一般人要坚强得多，所以老天才会给予TA们比一般庸常之人更艰辛、更困苦、更难耐的修行之路。TA们是越挫越勇、甚至越打击越高昂的一群人。所以，奇迹和救赎往往诞生于这一类人群中。 4. 兼具以上三种的某些不完全特点、或介于三者中间、或与三者都不太相似的人群。这些人就必须逐个分析，不能以普遍性来论了。

【S1E3】 Emma的工作本应是非常常规的，面试病人，收集证据，然后给出自己专业的精神评估，病人病情的严重程度，可能会对社会造成的危 害等等。但是医生和病人之间保有距离感的交流与面试未能如愿进行。而Emma和Connie各自的伤痛却成为了她们彼此能够信任对方的桥梁，那种共享的私密成为了支持彼此走下去的力量。

Connie也许是平行宇宙间的那个最坏可能的我们。爱人的背叛、好友的背叛、亲人的离世、被所有人孤立、被药物控制、没有自己的事业、失去年龄和美貌还有生机。就像Emma所说："For who knows what any one of us is capable of, given the wrong medication and the right triggers?"

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一个support network。经历重大人生变故，比如成为母亲、失去母亲、被背叛、被伤害、被欺骗、被折磨，在我们轻易地向酒精和药物求助、逃避、或治疗前，先试试不依靠外界地走下去。建造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圈，不会在你最软弱的时候利用你，而是能够真正地协助和支撑你。但是最终，我们都是孤独的个体。婚姻、爱情、亲情、事业，都会在某一个时间点结束，最后剩下的只有我们自己与自己的相伴和自处。让自己变得坚强、风险预备，这样才能自助、甚至助人。

如果你是Connie或Emma, 你会如何走完她们的人生？

我曾经在微博上发过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有如下几种感情道路，哪一种是你最不想遭遇的？ A. 无爱的孤独终老 B. 被爱的人背叛 C. 爱的人永远离世 D. 无法保护自己爱的人

有网友在下面留言， 说 "这个世上有两种演员。演员和英国演员。" 我觉得挺有道理的。英国演员的适应性极强， 普遍能模仿多种口音， 而美国演员即使模仿英式也有些生硬。如果有心想要专攻表演的，英国确实有几所老牌的表演类大学， 伦敦就有数所。

Eva Green 毕业于 Webber Douglas Academy of Dramatic Art。 英国的表演类学校的课程比较注重文艺修养的培养， 美国的表演课程大多比较注重技巧和商业化的思维。演员这份职业， 是少数可以做到老的职业。表演可以是一种治愈， 因为你往往通过表演来自我表达内心的缺失和诉求。

我一直认为有两种人可以呈现非常精湛的演技， sociopath 和 经历过人生无常受过重创与尝过至苦之人。前者的目的是骗， 迷惑， 制控， 内心冷硬， 进入和跳出角色都非常快， 擅长自我感动沉浸式表演， 比如， 李秉宪。后者伤人或被伤， 对人性有易于常人的观测和敏锐。会沉入角色融为一体， 动情时会忘却所处之处， 有时也渴望通过表演来治愈自己， 想要脱离角色困难， 往往需要求助心理医生来实现与角色的共情与分割。

"Why does the sun go on shining? Why does the sea rush to shore? Don't they know it's the end of the world? 'Cause you don't love me any more

Why do the birds go on singing? Why do the stars glow above? Don't they know it's the end of the world? It ended when I lost your love

I wake-up in the morning, and I wonder Why everything's the same as it was I can't understand, no, I can't understand How life goes on the way it does

Why does my heart go on beating? Why do these eyes of mine cry? Don't they know it's the end of the world? It ended when you said, "Good-bye"

Mmm, mmm, mmm, mmm (Why do these eyes of mine cry?) Mmm, mmm, mmm Don't they know it's the end of the world? It ended when you said, "Good-b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