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姐姐,你得让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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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我小时候,外婆对面有一家人,他们家的二姨,就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喊他们两公婆姑姑姑父,小女儿才能喊爸爸妈妈。我记得,我们家饭桌上说闲话的时候,说他们大女儿总要等到同事走了再问一句:我能喊爸爸妈妈了吗?
这个遥远的记忆在我看《我的姐姐》的时候被反复想起来,像是一个时代的便签,它孤零零地挂在时间的线索上,忽然被惊动了。
看这部片子的时候,我想起了很多很多,我想起小时候就听老家亲戚问我爸妈怎么不多生一个;我想起我和表妹在被要求“你是姐姐,你得让着点”的时候,都问过对表弟的纵容是因为他是男孩吗;我还想起表妹和张子枫一样,时常让人觉得脾气不好,那种坚硬地和所有人对抗的姿态说到底也是因为她在家里得不到该有的爱和尊重。在潮汕地区长大,我看过各式各样的属于女孩儿的困境。
但是男孩儿就没有困境吗?没有人爱这件事不只属于女孩子。
我表弟上幼儿园的时候,画过一张名为《梦》的画,上面是他和爸爸妈妈一起去爬山,在山上喝可口可乐。那是他曾经有过、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享受过的幸福和快乐。我妈妈和外婆因为这样的原因非常纵容他,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而必须让着的我和表妹,被要求着“有个姐姐样儿”,我们当然不开心。
所以,我并不喜欢影片的后半段,我不相信那个会说“爸爸妈妈说家里的东西都是我的”的弟弟会迅速转变成一个小天使,我也不觉得,被伤害过的姐姐会在那么短时间内就跨过那些曾经受过的伤害。导演和编剧或许是为了在两个小时之内给故事一个结局,才设置了这样的走向,但这的确令人不适。我的朋友在短评里写,“影院里有个人很有代入感,一直在喊,不要,不,别这样。”大概就可以说明,有多少姐姐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局。
不是说我们必须要做出一个与安然不同的选择,也不是说编剧必须把这个故事以非大团圆式的结局来结尾,只是,影院里的“姐姐”们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苦楚被看见,自然不希望仍然停留于这个给她们带来痛苦的泥淖之中。
与其说观众们是在斥责编剧和导演,不如说,影院里的姐姐们是在替电影里的姐姐呐喊,她们相信安然值得一个更好的未来,也希望能有一个自主到真的可以为了放弃弟弟、追求自己的人生的女生,来作为自己人生的模板。她们的希望应该被理解。
或许这也正说明了这部电影的好处,它揭示出了一些矛盾,它塑造的形象让人极有代入感,所以,影片外的姐姐们才会那样愤慨。
怎么说呢?影片里面,每个人都是不幸的,影院里的每个人也都是。走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满是伤痕的,但每个人也都是无辜的。生而为人,就是有这样那样的局限性,人自身的局限、传统伦理、落后观念、社会政策……都是生命的掣肘。
所以安然才会觉得愤怒吧,错不在她,却为什么是她来承受这一切?
重男轻女、计划生育、家庭秩序,都是大词,它们层层叠加,到了安然这里,就成了压得她透不过气来的大山。有些问题是系统性的,不是个体造成的,但却不能不由个体来承担,这让人深有困境感。
我也不懂,宏观的问题为什么要靠个体来解决呢?
那些谴责导演和编剧的人或许就是不想解决这样的问题吧,他们不想被当成宏大叙事的代价了,在过去的生活经历里,他们出让了自己生命中本可以有的权益,却始终换不回父母的理解与了解。此刻,终于有一部电影看见了他们的苦楚,他们自然不希望被告知:“我理解,但我还是请你有个姐姐样儿,让着点。”
没事儿的,电影是电影,生活里的姐姐不该让的,还是不会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