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是乌托邦吗?
本文首发于公众号:独立影评人
不涉及主要情节剧透,不影响观感。
一个神秘人用自己毕生积蓄,开办“安宁乡”养老院,免费向所有对电视事业做出贡献的老人开放。
于是,曾经风华绝代的演员、编剧、导演和音乐人们,共同生活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安宁之乡。他们在这里延续着自己的生命旅程,把自己的孤独藏在心底,相互依存。
他们为电视行业倾尽大半生,见证了电视业从无到有再到野蛮生长。他们如今都行将就木,快要甚至已经被时代所遗忘。与其说在这里颐养天年,不如说他们靠着彼此共同的记忆活着,保持着心跳与呼吸。
《安宁之乡》开播的时候是月曜-金曜 午间剧集,每集20分钟,一共129话。所谓月曜、金耀指的是周一和周五。我国古代以日、月、金、木、水、火、土为七曜,日曜日指的是一周的第一天,以此类推。日本和韩国现在还沿用这样的说法,喜欢看日剧和韩剧的朋友应该不陌生。这次韩国不用争抢了,因为咱们已经不用了,倒是礼拜几这样“舶来品”生存了下来。
从偶然接触到看完这部剧,这讲述异国养老院生活的剧,没有让我没有感到乏味,反倒感觉很温暖,很疗愈。是因为老年人滑稽可笑的趣事?是他们意味深长的对白,还是它描绘出的乌托邦呢?我不得其解。
剧中有一个小故事让我印象深刻:
一位年过半百的女演员小春,遭遇了事业的低谷期。她只身一人来到曼哈顿百老汇,希望为自己的演艺事业画上更圆满的句号。
在这里,她遇到一个七十多岁的美国老头弗兰克。他穿着破破的衣服混迹于大大小小的剧场,他告诉小春自己在五十岁的时候在百老汇偶然看到经典戏剧《推销员之死》。年过半百的他被戏剧魅力所震撼,渴望饰演主角威利罗曼。于是弗兰克工作到60岁之后,放弃高管的职位,开始学习戏剧。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照片,指着上面一栋不起眼的小房子,激动地告诉小春,今年秋天终于可以在这里饰演威利罗曼了。小春开心的哭了起来,下意识地拥抱了这位人生刚刚开始的男人。
小春造访安宁之乡时,动情地把这段经历讲给所有老人听。老人们都潸然泪下,他们感受到了不同于自己生存状态的激情,看到了一位老人的渴望,触及到了一个白发少年的心脏。
这样的故事在剧中俯拾皆是,但是所蕴含的道理却不尽相同。关于得到与失去,关于爱情中的年龄差距,关于妻子与情人,关于虚荣心,关于妒忌,关于释怀……
但有一点是相通的,他们都是关于过去,关于逝去的时代和青春的。
这部剧的编剧是日本泰斗级人物仓本聪,剧中菊村荣一角似乎是他自己的影射。同样的身份,同样的地位,同样的年纪,同样的嗜烟如命。他也借着菊村荣之口说出自己对过去电视业的怀念,对当下粗制滥造、流于形式、屈服于大众喜好的影视行业病态的不满。
这让我想起曾经看到关于电影《芳华》的主创访谈。和我看完电影的直观感受似乎是一致的:这并不是什么时代挽歌,更像是一部“私小说”,属于冯小刚与严歌苓的芳华。冯导说起自己年轻时对文工团女兵的爱慕,以及在物质贫乏的童年时代对于西红柿的特殊情感……
我也记得已故导演吴天明的绝唱《百鸟朝凤》。同样是宏大的题材,却落到了小小的、私有的情感上。那再也聚不齐的班子,再也无法吹出的百鸟朝凤,不仅仅是传统在遭遇现代的一次落败,他也是吴天明对于属于他的电影时代的留恋与惋惜,对眼中喧嚣尘上的时代的控诉。
影片之于导演(编剧)就像孩子之于母亲,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展翅高飞,登上大雅之堂。但是在心底,她还是把孩子当作失去的那一块血肉,深深地藏在心底。这样的私心,不是占有,不是要把孩子圈在自己的心房里。而是希望那个有一日高飞的大鹏还带着自己的羽毛,哪怕只有一片,哪怕不为人所知。
但是,我不禁要问:他们怀念的过去是乌托邦吗?
只要是过去的就是乌托邦吗?
这样的“邦”是不是过去美好记忆的总集呢?对这“邦”的怀念与推崇的终极境界究竟是重建过去还是回到过去?
这样的“邦”究竟和当下区别在哪里?
和过去的界限又在哪里呢?
今天我们听到很多讲情怀的故事,听到很多过去的事。过去辉煌的骄傲,过去苦涩中弥足珍贵的小甜蜜,甚至过去平平淡淡的美好。
我们听到过很多“老戏骨”抨击娱乐圈乱象,讽刺小鲜肉拙劣的演技和不相称的流量。以至于这种风尚被资本所嗅到,催生了诸如《演员的诞生》、《演员请就位》这样的综艺节目。
其实远不止影视圈,这样的情怀无处不在,每类人群都会有,每代人都会有,每个人都会有。痴迷索尼的粉丝看到Walkman复刻会高潮,回忆起那个时代的索尼帝国;历史不算长的苹果也被果粉分成前后乔布斯时代;八零后怀念起走乡串巷的小货郎,怀念起一毛一支的冰棍……
这样的怀念通常少不了对当下的感叹,有时甚至是咒骂。似乎自己记忆中的那个“过去”是一个乌托邦,一个美好的存在。
究竟过去是怎样的存在,人又该怎样对待过去呢?
我还是想从剧中找寻答案。
昭和时代的国民女友——九条摄子(八千草黛饰)在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之后,开始了“断舍离”,扔掉身外之物,撕掉心爱之人送的和服。可是在弥留之际,依然想着那个年轻时自己深爱着的先生。
主角菊村荣似乎对年轻的蓟抱有幻想,可是到头来发现自己对妻子死去的那份深深的落寞和孤独,一刻也没有消失。
想要与过去断舍离是何等的困难!抹去过去记忆的人要能靠什么存在呢!
我又想起了那个活在小春口中的弗兰克,即使他在剧中连脸都没有出现。
但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栋照片上的小房子,看到了他饰演的威利罗曼,看到了观众在结束后起立鼓掌,看到他幸福地谢幕鞠躬。
但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他苍老的脸上的每一道沟壑,看到了威利罗曼背后那个老人,我看到了那个在花甲之年仍然为戏剧感动流泪的男人,看到了那个衣衫褴褛的白发少年在剧院后台念着仅有一句的台词,看到了他生命过去的岁月。
我才明白:乌托邦也许根本就不存在,过去不是,现在也不是。
乌托邦也许存在,威利罗曼才是。
乌托邦也许存在
威利罗曼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