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清=NOBODY杂志对谈】关于拍摄“看见了什么”的人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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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泽清=K NOBODY=N
N:首先想请问《间谍之妻》立案的经过。影片的主要框架应该是滨口龙介与野原位所撰写的剧本。能具体和我们介绍一下吗?
K:滨口和野原(剧本)共同拍摄了以神户为主要舞台的电影《欢乐时光》(2015),在那之前他们是我在东京艺术大学的学生。这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在神户有很多人脉,有着制片人般的能力呢。一开始与其说是他们向我发来正式工作的邀约,倒不如说是在自主制作的语境下提出了“以神户为舞台一起拍个电影”的要求吧。起初我只是漫不经心地回复:“可以是可以,不过拍些什么呢?你们编个故事呗。”我想反正实现的可能性很低,随便糊弄一下他们就行了。但这么说了之后他们突然给我送过来一本写了很多台词的超长剧本。读完之后,我的第一反应虽然是觉得蛮有趣的,但不知道能不能真的拍出来。首当其冲的问题肯定是预算够不够,毕竟拍的是一个不同的时代,肯定要花很多钱。还好这时我们联系到了 NHK 的制片人,这个项目才算是朝着实现的方向正式运行起来了。
N:故事的舞台被设定在了1940年代,在您的作品群中也是第一次出现的时代呢。
K:之前也设想过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拍拍那个时代的故事,虽然也曾有过一些计划,但最终都夭折了。也许以前我跟滨口和野原也谈过相关的话题也说不定……无论如何,这次他们写的剧本恰好就是有关于那个时代。
N:之前你在接受海外媒体的答疑中曾经提过想要拍有关日本历史的作品。我没记错的话是把历史以每5分钟一个小故事的节奏凑成一部长篇?不知道那个项目和现在这部电影有没有关联?
K:每5分钟一个镜头串联起来一部长片的主意可以说是我的一个妄想吧。虽然我非常想拍这样的先锋电影,但这次这部作品的主轴还是以情节剧和悬疑剧为主,因此无论如何也得压抑住我自己的妄想和欲望。
《间谍之妻》讲的是一对夫妻的故事。本来相亲相爱的男女间是怎样渐渐有了裂痕,又是如何萌发出对对方进行欺骗的策略,是我无论如何也意想不到的展开。此外,以那个时代为背景描绘的情节剧及悬疑剧,在日本电影的作品序列里也可以说是难寻。这个在欧美电影里很常见的题材,总算是以日本为舞台上演了。
知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的丈夫优作(高桥一生)对妻子聪子(苍井优)进行了隐瞒和欺骗,妻子因而怀疑丈夫与别的女性有染并进行对抗。最后则是由妻子抢下先手向丈夫提出一起去美国的荒唐建议,算是充满矛盾的大胆行动吧。这样的女性角色在整个日本电影史上我也只能想到增村保造作品里的若尾文子;欧美的话则找不到对应的角色。这都归功于滨口·野原两位的厉害创意。
N:能大胆说出自己心中想法的女性角色确实是日本电影里非常少见的呢。不过本片不仅是聪子,每个角色的台词量都非常丰富。
K:毕竟是写出了《欢乐时光》的两位写的的剧本,台词量不多才怪吧,刚开始看剧本的时候连我也惊了。我想如果要按原剧本拍摄的话,起码要拍足3小时才够。最后我们删删减减,把剧本改到了现在这个2小时不到的样子。
N:这是你第一次尝试8K摄影,这对影片的制作有什么影响吗?
K:因为用的是普通大小的摄影机,在摄影方面倒是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但完工阶段是难以想象的费功夫。另外,这次的摄影、照明、录音的技术人员都是 NHK 电视剧制作组的工作人员,在拍摄这部影片前刚结束《韦驮天》(2019)的拍摄。他们在电视剧拍摄上非常有经验,但拍电影是第一次;与此相反的我则是几乎没有拍摄电影剧的经验,系统完全不同。一开始我们互相进行了协调:在我看来即使不是百分之百合拍,只要对方能达到我需要的效果就行,而最后他们还是很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让我不安的反而是不知道拍出来最终会呈现出什么样的影像。虽然我这几年在拍摄时都会尽量去看监视器,但毕竟看的是一个很小的屏幕,只能确认到大致上的构图。在这基础上拍出来的东西要以超高精密度的8K技术展现,其效果对我来说是完全无法想象的。所以到最终成片之前谁都不能保证这部影片会是怎样。
N:像是在说胶片时代的体验一样呢。
K:也许真的很相似吧。不过我能确定的是8K摄影所呈现的效果会是非常浓密的鲜艳颜色,拍摄对象也像是近在咫尺般栩栩如生。总而言之是一种非常生动的影像,用来转播体育比赛肯定是非常厉害。但当这种效果被运用到虚构影像上就会出现一些问题:比方说当苍井优念白的时候,你只能看到她在照着剧本念台词——也就是说虚构性被最大化地消解了。NHK 的工作人员们当然也知道这个技术的特点,在拍摄《间谍之妻》前曾经提出过“用黑白色调来呈现出胶片般的质感”这样的点子。但如果这样做的话,用8K来拍摄电影的意义就没有了。因此我也拜托他们:“虽然听上去是自相矛盾的要求,但我希望你们在保留8K影像那细微而鲜艳的肌理的同时,消除掉那种生动性。”NHK 的工作人员们听完后回复我:“那就这样办。我们会加油的。虽然最终效果无法保证,但我们一定会努力朝着您指的目标去努力。”总之在摄影开始时,大家都是在无法知晓最终效果的情况下工作着。
N:非常可惜的是我们没有机会看到8K版的效果,请问你看过后有什么感想?
K:这我只能说请你们务必要去看一下,效果实在是太牛逼了。在保留了8K那细微而鲜艳的质地的同时,又提供了非常让人舒心的虚构性,用会动的绘画来描述它也不为过吧。
这次 NHK 的工作人员们当然也是因为8K这个新技术卯足了干劲,从摄影开始前就充满热情地去进行各种学习。听说他们在拍摄《韦驮天》的空隙,还一起研究了我至今为止的所有作品。还向我确认了我的拍摄偏好,因此这部影片可以说是史无前例地展现了我个人的电影趣味也说不定。
N:给我印象很深的一幕是优作和聪子在餐桌上的对话戏,两个人的脸都是一半暴露在光明下、一半隐藏在黑暗中,阴影用的非常强烈。这种用光在你最近的影片里也不太常见。
K:这部片虽然只有很少的戏是布景拍的,但因为时代设定的关系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找一个街角就进行拍摄。即使是某面墙壁或者某个建筑物看上去像(那个时代)那么回事,也需要从服装到化妆再到群演的配合,不然就会给人一种近代街景的感受。不过即使现实世界是这样的观感,到了电影里又必须得呈现出一种异世界般的感受。所以即使太阳光已经足够强烈,但我还是会突发奇想给这场戏加上灯光。这可能是类似于以前的制片厂体制时的体验也说不定:剧组进入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摄影棚,全员必须考虑如何在一个全黑的场景里去设置灯光。正因为经过了这样的考虑,这部影片才能呈现出如此强烈的阴影。这种从零开始进行各种各样尝试的拍摄现场果然是非常棒的。
N:优作与聪子住所的外景是用了神户的古根海姆故居,室内戏也真的是在这个建筑物里拍的吗?
K:没错,用的都是古根海姆故居的内部实景。另外,在布景的时候做一些必要的装潢、去掉一些多余的东西自然也都在情理之中。唯一的室外布景是影片后半军队行进的街道。那是在 NHK 位于筑波的室外布景拍的,在《韦驮天》这部剧里面实际上也出现了好几次。其余用的都是真实存在的场所。
N:给我留下了很深印象的还包括宪兵的审讯室。听说那个场景其实并不是一个房间,而是直面通路的某个大厅?
K:那个用的是群马县厅里保存至今的一处古建筑,在那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的房间。我们事先进行了勘景:那个建筑物虽然很大,但每个房间却又都出奇地狭小。于是就顺理成章地选择了其中最广阔的入口大厅来进行拍摄。东出昌大坐的桌子背后实际上就是大厅的入口,只不过我们用嵌板把它装饰成了房间的样子。
N:在《毛骨悚然》(2016)中,西岛秀俊所饰演的主人公所处的大学办公室也是用类似方法搭建出来的景进行拍摄的吧?
K:没错,我个人非常喜欢这种做法。《毛骨悚然》里面的办公室实际上也是用大厅改造而来的,不仅连通着台阶、还贴着可以看出去的光玻璃。但因为摄影时我想要拍非常广阔的空间,所以入口大厅这样的空间在大小上是最适合的场所。没有经验的工作人员看到这种做法通常会害怕得问我:“这样做真的没关系吗?”我只能不停安抚他们说:“没关系,没关系。如果把这里好好装饰下保证看起来会像房间一样。”
N:《间谍之妻》中的一大要素是用9.5mm拍摄的黑白戏中戏。这个是最开始就在剧本上的吗?
K:当然是最初就在剧本上啦。这种电影中的电影写起来非常简单,但拍起来真的很困难。我们还只能在拍正片的空隙中抽时间把它迅速拍完。优作从满洲带回来的那盘影像,大概是现实中花了5小时拍完的。而且是正片还没开拍之前,在勘景的间隙雷厉风行地拍摄的。为了让它看起来像是那么回事,我们费了相当大的功夫,一旦拍不好的话还会毁了整个作品。
N:但实际上这些影像是用数字拍摄后再后期加工成胶片影像的质感的吧?
K:对,全都是数字拍摄的。9.5mm放映机和已经拍过的9.5mm胶片都是大量存在的,但能够用来进行摄影的未曝光胶片已经不存在了。当然也有人提议用16mm胶片来进行拍摄,但这样一来还是要把它加工成9.5mm的样子,那索性就用数字拍摄算了。
N:戏中戏部分里的前几个镜头,也就是俯瞰满洲国街景的几个镜头是新拍摄的吗?
K:那一段其实混合了 NHK 的档案馆里残留的当时满洲的真实影像。我们为了配合这些资料特地去静冈县的某个古建筑物处树立了一面日本国旗并拍摄了一些新的素材。虽然从数量上来说大多数是新拍的影像,但满洲的街景以及当时的人们在街上并行交错的画面都是真实的历史影像。我可没本事“创造”出这些影像。
N:优作与聪子在影片中还拍摄了一部短片,那个给我感觉有点像是“受到了从前的美国犯罪片影响的日本电影”。
K:拍那个大概也就花了2小时吧。因为在剧情设定上是由电影迷优作所拍摄的影片,所以既不能显得太业余,也不能拍得太过专业,这是拍这部分时所遇到的难点。另外如你所说,为了让它看上去像是以前的美国电影,我还执意加入了一个小技巧,那就是手枪发射后冒出来的烟雾。以前表演用的假枪发射后不像现在那样会冒出火花,是会冒出一团烟雾的。为了模拟以前的那种枪发射后的效果,我们还特地去为道具加上了烟雾。
N:那段戏在剧情设定上是默片,但每次它在影片中被放映的时候都被配上了「かりそめの恋」这首歌。
K:那段影像第一次被放映是在优作公司的年终联欢会上,所以我们还交待了故事里的人物用这首歌的黑胶唱片作为默片的背景音乐这个设定。毕竟当时的人们在看电影的时候都喜欢另外配上音乐来看,不喜欢看真的鸦雀无声的默片。实际上默片从最早开始在放映时就有配乐的传统,大多会配上乐团的演奏。戏里第二次放映那部短片是在宪兵本部,本来的剧本设定里是没有声音的。但是为了观众在观影时能立刻把那部短片回忆起来的效果考虑,还是选择加上了音乐。
N:除此之外,这部影片还存在着很重要的音乐成分,那就是台词。登场人物们好像是为了和巨量的台词对抗一般,动作的幅度都非常得大。随着故事的展开,人物们的动作变得更像是随着台词的“音乐”跳舞一般,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K:在设计上倒是没有刻意去“编舞”,但如你所说,正因为台词量巨大,角色们光是坐着也会滔滔不绝地进行对话。但我想既然是滨口写的剧本,我也只有相信他的份。但在我拍电影的生涯里,像这种两个人对面对坐着讲话、镜头在两人之间切换的摄影方法,我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拿出来的。两个人面对面一动不动地讲话这种设定在现实中首先是不可能存在的,但一旦出现在电影里就好像要传递出什么关键信息。换句话说是只为了电影而存在的一种表现。这次在开拍前我们就说好只在关键的两场戏里用这种手法拍摄,其它的段落则尽可能得不去这样拍。
不用正反打来表现长对话的方法,可以被叫做“德莱叶方法”或者说是“戏剧表演方法”吧?不过因为我没有执导戏剧的经验,也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总之我想说的是,如果想要表现长时间的对话,也就是让角色一直站在那里、只是时不时移动一下继续对话的过程,那就不得不朝着观众们的方向去演出。这种表演方法对我来说是很戏剧的方式。也许也是这种方式让你看到了“编舞”的倾向吧?
N:在《岸边之旅》(2015)里决定性的正反打场面也是由苍井优承担的。本作中也是一样,正反打的镜头都有苍井优的参与。
K:苍井优能完全理解我的意图。当我和她说:“请坐在这里不要动。因为摄影机在这边,请你对着那边讲话。”的时候,她能瞬间明白我想要什么样的表演——当然高桥一生、东出昌大、笹野高史也一样。当演员不理解我的意图时拍摄就会变得比较棘手,相反能够理解的人很简单得就能给出我想要的效果。因为有了这些靠谱的演员,使得拍摄《间谍之妻》的整个过程变得非常顺利。因为苍井优非常理解我,所以我太喜欢她了!
N:在接近尾声的部分有一幕是聪子帮被跟踪的优作盯梢,聪子开心地对优作说:“我像是成为了你的眼睛”。这一句台词我认为是点出了本作夫妇关系的核心,也就是两人在物理上虽然是分离的,但在内面一直都难解难分。因此优作离开日本那场戏一般来说就可以当作结尾来用了吧?但实际上在那之后还有一些聪子的戏份。
K:我并不是在完全钻研透彻了滨口与野原的剧本的基础上才开始拍这部影片的。或者说拍电影有意思的部分就是当我看到某场戏的台词时,我会疑惑:“为什么在这里要说这些话?”不过既然剧本上这么写了,我也只好照做。而苍井优与高桥一生也是完全信赖着剧本把台词流利地说了下去。在拥有这么好的剧本、这么好的演员的情况下,作为导演的我确实是轻松极了。我想即便是我什么都不懂,拍摄也可以顺利的进行下去。
假设从这部影片的类型上考虑,普通的情节剧或者悬疑片大概都会如你所说,选择在优作登船离开的那一幕完结吧?但毕竟这部影片的历史背景是真实的,这之后日本会面临怎样的情况我们也都已经知晓了。假设这是一部现代剧的话,我们尚且可以假装之后的事情未完待续一样来结束这个故事;但作为时代剧,我想我们还是要在结尾上做出一些不一样的改变。这也是让我在筹备时感到既困惑又有趣的一个地方。
抛开这部影片的类型属性去思考的话,视野就会开阔很多,好像无限的可能性都被打开了,甚至可以一直把结尾延伸到现代情景下。滨口他们的剧本当时想到的一种结尾是“入院了的聪子亲眼目睹神户被空袭轰炸”的场面。但我想象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聪子的脸上应该呈现出怎样的表情。当然,只拍聪子的后背也是一种解决方法。但我想到故事前半从满洲回国的优作对聪子说:“你什么都没看到过”的场面——这里突出的是“什么都没见过”的人与“见到了决定性场面”的人之间的差异——而目击了大空袭的聪子是不是在当时应该涌现出“我也看到了”这样的想法呢?即使这里呈现出来的不是战争的实态,也应该是“什么都没见过的”聪子“第一次看见”的场面。这样想的话,果然光拍背后还是满足不了我,我想看看聪子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你说我是画蛇添足也好,在那之后我不仅拍了聪子的脸,还加了一些说明性的字幕来结束这部影片。当初想的是如果看上去累赘的话也可以剪掉,但看完成片后觉得还是加对了。当然,如果这是历史上真实发生的事情的话,我想可以有很多种结局,所以我给的这个也不能说是唯一的答案吧。
N:聪子的确是看见了什么,但是你没有明确向观众们展示出她所见到的东西。而最后的结尾在我看来也是你一贯会选择的(结束电影的)方法。就像在《散步的侵略者》(2017)里,你也明确展示了结局的存在。
K:你说我没有明确展示出聪子所见到的东西,其实不是我不想拍,而是拍不成。毕竟我们的预算有限,在最初计划的时候就知道不可能在这里花很多钱了。那既然没法拍一个奢侈的结局,倒不如给它保留一点余韵呢?关于结尾的方式,虽然根据作品不同会有些出入,但也许确实如你所说我一直在重复自己惯用的做法:比如在故事的结尾告诉观众主人公去了国外。我忘了滨口和野原在一开始是不是准备了一个更细腻的结局,反正在拍摄过程中渐渐变成了我喜欢的样子。谁叫我是他们的研究生导师呢?你说我不懂变通也好,反正这次大家还是原谅了我的任性。
N:话说回来,你在海外媒体上曾经提到过你的2010年代十佳电影,并把第一名给了罗伯特·泽米吉斯的《间谍同盟》(2016)。那个电影讲的就是一对间谍夫妇之间的爱与谎言,和《间谍之妻》的题材相去并不甚远。
K:没错。我选那部影片作为第一名主要还是一种对泽米吉斯的声援吧,但说起来《间谍同盟》这部片确实很奇怪。它和《间谍之妻》之间的相似之处是故事背景都在战时,故事本身也都只可能发生在战时。但那部电影对战争本身的刻画是很少的。虽然摩洛哥的华丽杀戮戏与伦敦的空袭戏都非常厉害,但布拉德·皮特一直都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我看的时候很想吐槽:“你不是刚刚才很拽地杀了人吗?为啥要一直呆呆地盯着玛丽昂·歌迪亚?”我想那部戏直白地展示了泽米吉斯借用战争题材来表现与战争完全无关的话题的意图。在电影传统上其实这种手法很常见,但现在反而没什么人用了,所以使其看起来反而很独特。是泽米吉斯提醒了我电影本身是一种这么奇怪的东西——包括他的最新作品《欢迎来到马文镇》(2018)也是这样。
原文版权:NOBODY issue48 NOBODY 編集部
翻译:Met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