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神考》：在世间每活一日，便多一只羊
这篇影评可能有剧透
2020·IDF·展播
游神考
Ballad of Roaming Spirits
中国 ｜85分钟
*亚洲首映 Asian Premiere
文/杨婷轩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部艰涩的纪录片。
说不上来它究竟有没有讲什么故事。更像是在拍人。人类本身。
一个名叫“亚军”的人，宣称自己习得了神性。日长夜长。他一直讲。
在西北光照不足的洞窟里，有一些北朝基底的佛像，经过现代的、土味的彩色翻新，披红绸。亚军洒扫、上香，然后对着镜头讲。
在羊圈旁边也讲。背阴的墙根、写着“有求必应”的房间……他讲自己屡次自杀失败的事情；买来的媳妇走掉的事情；三岁的儿子不慎被开水烫死，5天后尸体失踪的事情……
继而自己化身为石；通神；又以石头给四方人治病的事情；说“如来佛打发我下来，我有任务呢……”如此自我陷落又沉溺其间的话术，注定了这部纪录片不可能有一个完完整整的传统叙事结构。
“游神的神游导致了电影的出神-间离效果。当亚军说‘太阳不圆’的时候，谵妄也是这种信仰的一部分。”（丛峰：《黎小锋新片<游神考>：民间神学与历史洞穴》）
对此本地村民似乎是相当买账的。从年轻女教师拜神祈求工作调动的段落，我们可以发现酬神在亚军的生活环境里是何其重要的存在。
而他的残疾被认为是通灵游神的证据。一种献祭，和神的交易。
亚军因此得到了话语权。
本片的剪辑好极了。层层叠嶂。
初看的时候还不觉得。回家之后忍不住想了很久。亚军的痛苦，太强烈。他嘴里所有神秘的、超现实的鬼话，在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都印象极深。它们的基底全部都是现实、现世。 以空击破空，试图找寻出路。
《游神考》的两位导演黎小锋和贾恺应该一早就抓住了这个关键，他们既没有试图重新结构这些非理性的话语和情境，也没有夸大它的戏剧性。只是“讨论了人的终将遁入黑暗”。
“从这个角度看去，他们是中国最具备赫尔佐格精神的纪录片工作者，这就是无神论者对待生死的态度。”（张献民：《十荐》） 纪录片的副线是一系列由GoPro拍摄的，羊的视角。和主线交叉剪辑。
低位的不稳定视角，镜头经常盯着影子拍。又和（由5D相机拍摄的）明艳的主线素材不同，色调冷而低饱和，有股洪尚秀的味道。
这些羊在村庄中是低位的。群体无意识的。
只有其中2只将被献祭的，被另外圈养起来，喂更为精致的饲料。但终将在半年后，金线缠角，在祭祀中履行它们的神职。结局依旧是被宰杀。
无论是羊，或是纪录片里的人。都没能逃脱某种宿命，和它带来的痛苦、黑暗、损伤和秘密。羊是人类的顺从者，人是自身命运的顺从者。
似乎除了更“高级”的神，他们找不到更好的、对苦难的解释。
最终《游神考》也没有给我讲上个什么故事，或是事件。但用导演丛峰的话讲，它“释放出笼罩在那片土地上空的迷雾。”
是无常的威力，令人手脚发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