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永远十八岁，永远有人十八岁

基努李维斯主演的科幻喜剧《比尔和泰德寻歌记》于日前上映。受到疫情波及，制片方联美公司宣布本片将直接通过网络播放。虽然联美公司并没有绝对拒绝本片的院线播放。截止至目前，本片获得了普遍赞誉，许多影评人给与了正面评价，IMDB评分也维持在6.5分。我在豆瓣上打分时惊讶发现，尽管拥有基努李维斯这样的大牌主演，本片在豆瓣竟由于打分人数过少而没有评分。

感慨于本片的人气之低，我打算粗略介绍一下这部时隔三十年的续集以及那两部可以说让基努李维斯真正红起来的前作《比尔和泰德历险记》《比尔和泰德畅游鬼门关》。

《比尔和泰德历险记》 1989

泰德和比尔是就读于圣蒂莫斯高中的同学，两人友情甚好。。二人并不会弹吉他，却梦想着组成摇滚乐队。更糟糕的是，比尔和泰德整日游手好闲，丝毫不将心思放在学习上。历史考试在即，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泰德和比尔得知了一个惊天噩耗，如果不能通过这次考试，泰德将会被父亲送入军事学校，摇滚梦也将因此破裂，两人陷入了手足无措之中。就在此时，一位自称鲁夫斯的未来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他自称来自未来世界，将要帮助二人渡过难关。无论鲁夫斯所言是真是假，泰德和比尔明白，这是他们实现摇滚梦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导演史蒂夫赫瑞克在看到剧本时曾说：

这部电影要么大获成功，要么一败涂地。

万幸的是电影最终得到口碑和票房的双丰收。比尔和泰德这对搞怪双人组也成为了不亚于阿呆和阿瓜的90年代经典银幕形象。喷神James还做过一期有关本片改编游戏的视频。

熟悉美国电影的观众可能很快就能看出本片在原创性上的欠缺。片中，鲁夫斯所使用的穿越时间的设备是一座公用电话亭。这很难不让人想到英剧《神秘博士》中神秘博士乘坐的穿越飞船塔迪6斯。比尔和泰德这对摇滚少年穿越时空的故事，以及利用穿越设定解决当下矛盾的方式，更是不由得不让人联想起泽米斯基的名作《回到未来》。

如此有“抄袭”嫌疑的剧本已经是大改后产物。 这部电影的创意来自两位编剧艾德所罗门和克里斯马瑟森在大学中的一次脱口秀表演。在二位编剧的原始剧本中，比尔和泰德使用的时间机器是一辆小货车。把小货车改成电话亭是制片公司华纳兄弟的意见，因为开着小货车穿越实在是太像《回到未来》了。至于电话亭是不是在“致敬”《神秘博士》，至少编剧之一马瑟森公开回应说当时他根本不知道《神秘博士》这部剧。被删改的剧本不仅仅是时间机器，还有穿越后的情节。在原始剧本中，比尔和泰德去了纳粹德国见到希特勒，甚至将希特勒绑架到圣蒂莫斯小镇。所罗门自知这一情节实在太容易引发争议，因此将希特勒换成拿破仑。结果让拿皇在美国小镇备受欺侮。

粗粗看去，这部电影的剧本实在难称优异。高中生时间旅行只为学习历史，考试不挂科。这故事本身就像是高中生的白日梦，我们的学生生涯不知有多少人写过“假如李白穿越到今天”这样小作文。

将这样幼稚的故事演绎成一出成功的喜剧，必须归功于基努李维斯和艾利克斯温特两位主演。他们饰演的比尔和泰德看起来蠢气十足，面对苏格拉底（Socrates）时把他的名字读成了“So-crates”；把拿破仑带到现代美国后，竟然毫不负责任地让七岁小弟弟照看他；在成吉思汗的大帐里拿着一条糖果棒勾引大汗……可随着故事发展，观众实在不能不喜欢上这两个真诚的小伙子。比尔和泰德时常挂在嘴边的话“Be excellent to each other”（与人为善）和“Party on dudes”（接着快活吧，伙计），象征着他们的乐观和善良。在诸如金凯瑞《阿呆和阿瓜》或更古老的《三个臭皮匠》这样的闹剧/喜剧里，我们经常能感觉到影片以蠢人为主角，实际上并没有将蠢人作为正面人物在积极刻画。意识到这一点的观众将很难再发自内心地为片中的喜剧效果而开怀，反而会产生一种忧戚的伤感。而比尔和泰德则不然，影片没有通过挫折来打击他们的天真，更没有试图通过他人之口来驳斥二人积极乐天的价值观。如果我们将鲁夫斯和电话亭拿掉，本片很可能机会变成一部带着伤感的青春喜剧，类似迈克尔塞拉的《太坏了》或去年大热的《高材生》。

鲁夫斯和电话亭的存在，仿佛电影借幻想为名告诉千千万如比尔和泰德那样的少年：

你们可以继续做梦，继续保持单纯，这不是错。

而保持单纯的二人组在片尾的高潮戏中，将林肯、成吉思汗、贝多芬、圣女贞德等历史人物带到学校，借他们之口发自肺腑地赞美了现代美国，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人热爱生活呢？噢，别忘了他们还拐跑了两位中世纪英国公主。历史考试过关，摇滚梦继续，还抱得美人归！即便对高中男生的白日梦来说，这梦也太甜了点！如此高糖分的白日梦，不正是作为造梦机器的电影可以赋予观众的吗？

《比尔和泰德畅游鬼门关》 1991

热爱摇滚乐，一心想赢得大赛的比尔和泰德继续着摇滚梦想。可二人带着两位公主老婆组成的乐队“Wyld Stallyns”在各种演出场合屡次碰壁。他们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如鲁夫斯口中那样能改变世界的摇滚组合，他们的音乐是不是真的像鲁夫斯所说的那样能够拯救世界。正在这关头，泰德的老爸再次拿军事学校来威胁泰德，如果他们不能在“Battle of the Bands”节目的试镜里取得成功，摇滚梦将再次破灭。与此同时，鲁夫斯所在的2691年未来世界发生了政变。恐怖分子打造了一对酷似比尔和泰德的机器人，并以此夺取了鲁夫斯的时间机器。他将这对机器人送至现代美国，命令杀死比尔和泰德，以防止他们的音乐拯救世界。 《比尔和泰德畅游鬼门关》上映于1991年。跟随着前作的成功，续集上马得毫无疑问。本片从剧本角度看，喜剧笑果不如前作那样密集。整部电影在前三十分钟可以说比较乏味。比尔和泰德依旧重复着前作那样傻里傻气的性格，而摇滚乐队竟然如此失败，不得不让观众感到沮丧。但电影在机器人成功杀死比尔和泰德后扶摇直上，从科幻喜剧一脚迈入荒诞闹剧的领域。令观众始料未及的剧情转折点就是，比尔和泰德死后进入了地狱。

有地狱，自然就有天堂。比尔和泰德拿出那股子高中恶霸的劲头缠着死神，终于让死神答应只要能够通过地狱考验，二人就可以上天堂向上帝请求重返人间。影片在此处不怀好意地恶搞了英格玛伯格曼的名作《第七封印》，与死神下棋变成了战舰棋和扭扭乐等桌游。

在地狱里，比尔和泰德竟然给了死神一记“Wedgie”。Wedgie是美国校园文化里霸凌行为的一种，指抓着某人的内裤将其提起来，会造成类似我国“阿鲁巴”的折磨效果。这种无厘头情节在“比尔和泰德”系列中比比皆是，包括二位主人公的口头禅“Dude”“Yes way”等都是90年代美国青少年文化的标志。更加无厘头的情节发生在片尾大决战中。比尔和泰德在大反派的枪口下，正手足无措时突然想到：

我们可以坐时间机器穿越到过去，然后在枪口上绑一只沙袋，这样反派手中的枪会被打掉，然后我们再天花板吊一座笼子，这样反派就会困在笼子里了。

正在他们冒出这个想法的下一秒，沙袋和笼子都出现了。这样来写穿越故事实在过分便利了，不亚于《神秘博士》中神秘博士所说的“Wibbly Wobbly Timey Wimey Stuff”了。击败反派后，比尔和泰德利用时间机器穿梭至中世纪渡过了十六个月。他们用这十六个月时间精研吉他和作曲，然后穿越回当下表演会场的下一秒进行表演。

在Kiss乐队的《God Gave Rock & Roll To You》的伴奏中，影片用一连串匪夷所思的荒诞新闻报道告诉观众：比尔和泰德的音乐确实拯救了世界。诸如“比尔和泰德的音乐让中东停战”“比尔和泰德用核武器来给扬声器供电”“比尔和泰德空气吉他手势能有效减少雾霾”……这才真是一首摇滚救世界，这部电影中比尔和泰德的摇滚梦，也是摇滚乐在90年代最后的辉煌。之后的时间里，摇滚乐逐渐不再是世界音乐的主流。 在这首歌的YouTube评论里，许多人抒发着自己对于电影和摇滚的热爱。其中有位俄罗斯网友写道：

Politians divide us. Music unites us. （政客让人们分化，音乐让人们团结）

我想比尔和泰德这对永远热忱的摇滚迷，一定也是如此想的。

《比尔和泰德寻歌记》 2020

自鬼门关一游已经过去了三十年。比尔和泰德在1991年凭摇滚曲爆红后竟然迅速过气，三十年来依然生活在圣蒂莫斯小镇上。和他们的公主妻子的夫妻关系已发生了裂痕，甚至很各自的女儿关系也谈不上亲密。唯一不变的是他们的友谊依旧坚固以及他们那份维持了三十年的热情与乐观。他们的人生陷入瓶颈已久之时，未来世界再次发生灾难。时间开始坍缩，世界将逐步走向毁灭。未来世界的领导人认为比尔和泰德需要再次写出拯救世界的歌曲才行，于是他们派出鲁夫斯的女儿前去寻找二人帮忙。可他们不知道，未来世界的首脑暗中相信杀死比尔和泰德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时间坍缩灾难，并且派出了高科技杀手机器人尾随鲁夫斯女儿追杀二人。

时隔三十年，主演基努李维斯和艾利克斯温特不可避免地老去了。基努李维斯看看上去可能还要更老迈一点，他或许是唯一一个没有胡子反而更显老的人吧？影片没有用老套、陈腐的成年人社会改造比尔和泰德这俩活宝，而是让他们依旧保持着三十年前的行事风格，保持着三十年前的口头禅。时隔多年的情怀作品续集往往会用“Coming of Age”写法来试图让老去的主人公强行成长，比如《新战神》中奎托斯从暴躁老哥变得沉稳、《夺宝奇兵4》中让琼斯博士开始育儿、《世界尽头》中让西蒙佩吉意识到不再年轻等。“比尔和泰德”系列能够让主人公不成长，这反而是一种极具冒险精神的创作方式。变化的只有他们的容颜和身材，不变的是他们的少年心。

比尔和泰德得到鲁夫斯女儿的请求，可他们连第二首好歌都写不出来。百般苦恼下，他们决定故技重施。既然未来世界肯定会被拯救，也就是说他们肯定写出来了一首联合世界的歌曲。那么他们只要穿越到未来，到未来的自己那里要这首歌不久行了吗？比尔和泰德这一想法犯了穿越题材中最常见的“鞋带悖论”。《神秘博士》中曾以贝多芬为例解释过这一悖论：有个贝多芬的乐迷穿越到过去找贝多芬签名，可他却发现历史上根本没有贝多芬这个人。无法承认这一事实的他以贝多芬的名义将那些贝多芬作品发表了出去。历史看上去没有变化，贝多芬作品依然存在。可悖论在于是谁将那些音符组成旋律的？ 幸好《比尔和泰德寻歌记》没有这么写。不管比尔和泰德穿越到多少年后的未来，他们总是被未来的自己给埋怨，因为他们没有写出歌曲。没错，这次比尔和泰德没有写出这首拯救世界的歌。写出这首歌的是他们的女儿。

扮演二人女儿的是萨玛拉维文和布里盖特伦迪佩恩。情怀续集往往要安插点年轻角色以示传承的寓意，完美继承父亲性格两位女儿就是这样的角色。她们不仅继承了父亲的性格，还继承了父亲们在第一部《比尔和泰德历险记》中的情节。为了帮助父亲们写出这首旷世神曲，女儿们穿越历史寻找那些人类音乐史上的伟人。她们找到了吉米亨德里克斯、阿姆斯特朗、莫扎特等古人，甚至找到了中国神话传说中创造音乐的黄帝乐师伶伦。这些音乐伟人语言互不相同，只需要弹奏乐曲便能成为挚友，这也暗合影片“音乐拯救世界“的主题。

三十年后的情怀续集，当然要把情怀拉满，只是回应第一部怎么行？《比尔和泰德寻歌记》进行到中段时，邪恶机器人一枪团灭了主角团，大家都去了地狱。可比尔和泰德跟死神是老相识了，在女儿们的助攻下三言两语就把傲娇死神拉上车，飞车回到人间拯救世界。最后在灾难面前，全人类（包括死神和未来人）共同演奏一曲摇滚，联合世界、拯救世界。

《比尔和泰德寻歌记》作为续集，忠实复刻了原作的精神——那就是无比的乐观和无比的积极。这或许正是2020这一年正需要的精神。在如今这个阴阳师遍地走（我也是其中一员），讽刺和谩骂成为主流的环境下，即便是喜剧电影也无时不在提醒着观众：这个世界是痛苦的，我们是苦中作乐。黑色幽默仿佛成为了最优选择，什么“喜剧的内核是悲剧”的理念被大把乌合之众挂在嘴边。这部电影的主人公比尔和泰德毫无疑问不是什么天才，他们单纯，他们天真，他们傻里傻气。但他们真诚善良热情，于是他们成功了。电影没有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看待这二人以及他们的女儿，镜头语言没有放大二人的愚蠢。影片以平视的角度，纯粹只是充当了一双记录和观察二人的眼睛。比如在比尔和泰德穿越至未来被未来的自己追杀时，二人为了不被未来自己看穿想法，决定先封住自己的双眼。因为如果此刻的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跑，未来的自己也就不知道他们会往哪儿逃。封住眼睛的他们当然摔了个大跟头，但影片没有持续刻画这件糗事，迅速让二人摆脱危险，重新睁开双眼。

80年代起的美式荒唐闹剧如今已经式微得很，尤其校园文化闹剧更是没落。《少年狼人》《比尔和泰德历险记》这类闹剧早就不再流行，刻画一个略带傻气的主角也已经不再受欢迎。因此我更加佩服《比尔和泰德寻歌记》的剧本方向。我们在少年时都做过蠢事，都曾经把很幼稚的口头禅当作很酷的行为。而当那些当着“扛把子”的少年长大后绝对不会在把这些话挂在嘴边。我在高中时代还会在课桌上写中二的歌词呢！所以，看到比尔和泰德在三十年后依然将“Yes way”“Party on”等90年代流行语挂在嘴边，这已经超越幼稚的级别，达到了令人敬佩的执着的程度。没有人永远十八岁，永远会有人十八岁。对待这种傻气的闹剧，清空脑袋享受是最佳选择。还有什么情怀比80年代末的摇滚情怀更加唬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