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情，关于色，关于人！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这是脂砚斋评《红楼梦》时落下的一句批语。而这八个字，也极其准确的概括了电影《色戒》的艺术风格。 《色戒》究竟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恐怕这个定义很难下。张爱玲的原著小说笔法闷骚到了极致，其在小说中玩尽了文字游戏，大量留白，文笔遮遮掩掩，性爱描写却非常露骨，俨然一部情色小说。如何将文字艺术转化为影像艺术，李安大体在这部影片中做了教科书般的示范，并将影像的优越性展露无疑。这部电影绝不止是将小说原样照搬，而是在表现文字中深刻内涵的同时对原著进行了新的解读和构架，挖掘出了原著本身也许并没有体现出来的更深的思考。这种成功的案例在94年张艺谋的影片《活着》中也可以看到。视觉艺术与文字艺术何者更具优越性，这个问题已经被争论了很多年，答案也许见仁见智。的确，文字艺术在某些方面是影像所无法替代的，比如在心理描写时，影像无法达到文字那般直观和细腻。因而将文字视觉化的过程需要极深厚艺术美学功底。而有时当一部文学作品遇到更为优秀的创作者时，影像所带来的冲击和震撼也是文字无法企及的。 李安在电影中运用镜头、调度、剪辑等艺术手段，通过大量留白，将性与爱的关系、战争对人性的扭曲、对女性的摧残等等命题跃然于银幕之上，这样一部出色的作品在国内上映时，竟被无数媒体及观众形容为低俗、色情，关注的焦点几乎都在两人是否“真枪实弹”，用词之猥琐。我不禁为这部优秀的电影感到遗憾，同时，更为我们的观众感到遗憾。 可以说，《色戒》中的每一场戏都值得细细品论，回味无穷。以其中最容易被忽略的几场麻将戏为例，这几场戏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极为精彩，甚至在电影中起着相当关键的作用。同时，更是将“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这八个字体现的淋漓尽致。单看这几场戏，镜头周旋于四个女人之间，剪辑快速又富有节奏性的在眼神、脸部肌肉、手等局部特写之间切换，台词看似不经意，却将全部隐藏的信息交代清楚，四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身份地位、关系裙带等立时明朗，而手法又浑然天成，在这里，留白的运用极其恰到好处。李安导演向来擅于在影片中使用留白，“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无论是早期的《喜宴》、《饮食男女》还是《卧虎藏龙》、《断背山》中都有体现。此时影像艺术所带来的直观感受胜过了文字艺术……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几场戏中，演员的表演绝对精彩，陈冲、何赛飞、王琳等几位“戏骨”，将几位性格各异，城府颇深的官太太形象跃然于荧幕之上，几句台词、几个眼神都极其到位，将这几场麻将桌上的博弈表现的生动而又恰到好处。 提到《色戒》，便不得不说里面易先生与王佳芝的三场情欲场面，其尺度之大在华语影坛的确独树一帜。记得之前与朋友聊到《色戒》，他十分不理解为什么要加上这些大尺度的镜头，实在不雅，他认为这完全没有必要，可以删掉的…其实他的这种想法并不奇怪，这也代表了如今国人对于“性”的普遍态度。国内的性文化至今依旧不开放，甚至到了闭塞的程度。“性”在大部分时候还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的，甚至是低俗、肮脏的代名词，仿佛“存天理，灭人欲”式的程朱理学又开始大行其道。这种性闭塞会导致诸多不良后果。但其实性文化原本是人类社会非常正常及重要的组成部分，早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哲学家弗洛伊德便提出了力比多学说，并在其精神分析学中指出艺术创造是被压抑的性欲的无意识升华过程。即便略有偏激，但从古至今性与爱的确是无数艺术作品表现的主题，在中国古代就已经有像《牡丹亭》这样表现性解放的代表。《色戒》其实表现的就是性与爱之间的关系，而其中的重中之重，便是这三段床戏，这三段戏不单不可以删，更是影片的中心思想，精华之所在，删了，影片的主旨便完全被扭曲，整个故事变的毫无逻辑可言。 第一段，是“虐恋”，两人的关系极度不平衡，甚至是压制性的，暴力的，两人各自心怀鬼胎，看不到半点愉悦。 第二段，是两人的“偷情”，在这场戏中可以明显看到两人情感的变化，王佳芝处在崩溃的边缘，压抑、痛苦，在生理上完全沦陷，痛苦与快感交织。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一段中，几个构图极为精巧，很准确的表现出两人之间的纠葛。 第三段，彻底的“释放”，两人的情感逐渐由生理上升到心里，易先生不再占支配地位，反而位置对调，王佳芝在这场“战争”中成了主导，这时的痛苦上升到了心理层面，是对于情感无处安放的痛，于是只能在欲望中寻求宣泄，这时，性与爱真正的交织了在一起。 三段情欲戏，情感逐层递进，慢慢爆发，而这种递进体现在镜头、剪辑、动作、表情、构图等每一个细节中，成功的表现出了文字中所没有的冲击和震撼。两人的心理及情感在性爱中一点一点变化，一点一点得到释放，才有了最后王佳芝在首饰店的情感爆发。而这部电影在国内上映的版本将几段情欲戏删的一干二净，使得最后王佳芝的情感变化变得极为突兀，让走进影院的观众摸不着头脑，实在可惜。可以说这部电影真正做到了多一分嫌多，少一份嫌少。 还是回到最初的问题，《色戒》是一部怎样的电影？它绝不是一部单纯的商业类型片或情色片，它讲述了一个抗战背景下的卧底与汉奸的故事，但在这个类型化的故事外壳之下，在情色的冲击性的影像之中，却是一个抛开了政治枷锁，关于“人”的深析。在战争的背景下，“人”处在何等的位置下；“人”与“信仰”何者为先…人性才本应是这个社会最基本的属性……而有时我们却总是本末倒置。我想这也是李安最想要与我们探讨的东西吧…纵观古今，所有优秀的艺术作品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其最终一定都会归于一个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