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神祇降临，二战前夕的“美国众神”

前接乔治时代，后启爱德华时代的维多利亚时代一直被认为是英国工业革命和大英“日不落帝国”的巅峰，这个奇丽壮观的时代同时也被认作是最不堪的历史，思想和阶级震荡中催生出了不少不朽的经典，比如说《低俗怪谈》。所谓的《低俗怪谈》其实只不过是19世纪初出版商提供给底层青年消遣的恐怖惊悚小说，虽然这些小说文学性不高，印刷质量也很差，但是夸张的想象力和只需要一便士（one penny）的低廉定价令它广受好评，被称为《低俗怪谈》（Penny Dreadful）流行至今。

《低俗怪谈》逐渐步向没落的200年后，美国编剧约翰·洛根又从尘封的历史中找到了它的踪迹。2014年Showtime电视台播出的美剧《低俗怪谈》为现代观众用电视作媒介把维多利亚时代的恐怖传说打包集结：从女巫到弗兰肯斯坦，从道林·格雷到吸血鬼，《低俗怪谈》为没落的《超凡绅士联盟》系列找到了容身之所，破次元壁的反英雄在小屏幕上的交集继承了MCU的灵魂，也完成了环球黑暗宇宙未竟的梦想。

当我们以为《低俗怪谈》系列随着剧情崩坏的草草收场终于告一段落，没想到约翰·洛根带着亲儿子系列又回来了。老观众乍一看到《低俗怪谈：天使之城》或许会有点摸不着头脑——伊娃·格林在哪？弗兰肯斯坦在哪？为什么看到的不再是哥特风的维多利亚时代伦敦？因为这并非是一部寻常的衍生剧，它更像是《美国恐怖故事》每年的衍生剧“年货”，把舞台转移到1938年的洛杉矶，从另一个视角讲述《低俗怪谈》的故事。

1938年，第二次世纪大战的预兆不仅在欧洲若隐若现，遥远的天使之城也能找到它的蛛丝马迹。洛杉矶第一个墨西哥裔警探蒂亚戈还没有上任，就被一桩离奇的案件召集起来：巡警在街道发现了四具诡异的尸体，他们显赫的家族身世和案发现场西语的恐吓昭示着墨西哥黑魔法的崛起。

与此同时家庭和睦、和蔼可亲的德裔儿科大夫皮特从来站在个人道德的制高点，即使面对恶魔的诱惑也从不松口；但同时也是这样一个完人，他主动站上街头为当时即将崛起的纳粹代言。

纳粹的身影不光出现在街头。洛杉矶议员提出为洛杉矶修建第一条高速公路的决议既引来墨西哥裔“钉子户”的反抗，也引来纳粹的觊觎。将间谍安插在美国各个行业，各个阶级的纳粹试图从基础设施入手，腐化整个洛杉矶、整个美国的政治版图。

反抗高速公路的墨西哥裔移民中就有蒂亚戈兄弟劳尔的身影，在议会讨论中得不到结果的工会领袖劳尔势必通过暴力维护现存的生活环境，而与为暴力机关效力的蒂亚戈势同水火。眼看手足相残避无可避，兄弟的母亲在祈祷中获得了死亡圣神的回应，原来一切人为冲突的背后，是墨西哥死亡圣神与其姐妹玛格达作祟……

和正统系列一致的是《低俗怪谈：天使之城》仍然能看到怪力乱神的B级片元素呈现，但是与毫无节制滥用超能惊悚的前作不同，衍生剧着重想要探讨的是种族冲突、纳粹萌芽和超自然的觉醒；在《低俗怪谈：天使之城》中迎接你的也不再是惊悚怪物全家桶，而是转为用浮光掠影的魔幻戏码呈现一出关于种族、谋杀和纽约建筑史的现实性回顾——相信《低俗怪谈》粉丝很难从中找到情感的共鸣，反而《美国众神》观众能在被神祇玩得团团转的角色身上感到有那味儿了。

把故事背景从伦敦搬到纽约，但是内核却是墨西哥裔移民，剧内剧外的文化地理冲突从来没有消停过。非墨西哥裔的导演团队似乎并没有抓住墨西哥精神文化的内核，使其最终囿于猎奇而已。我明白骷髅头、蜡烛、圣徒这些文化符号为什么可以和《低俗怪谈》的精神内核产生共鸣——因为它们都具有“廉价的传奇性”，但是也仅此而已只是符号化的展现，并没有衍生出更多的象征意味。

比如说片中的纳粹势力，和这些年我们看过的《纳粹猎人》《高堡奇人》都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是邪恶的纯粹化身，而没有像《乔乔兔》即使被万夫所指，也要不落窠臼地呈现出纳粹童真童趣的一面。

说到《低俗怪谈：天使之城》最具有代表性的文化符号，自然是剧中人不停提及的死亡圣神（Santa Muerte）。对于拉美神系陌生的我们可能对此不甚了解，死亡圣神多以女性骷髅形象出现，她身披华丽长袍，手持镰刀，象征着对生命的主宰。死亡圣神起源于18世纪墨西哥底层社会的私密崇拜，不被主流天主教会所认可只能地下信仰，却吸引了200至500万，占总人口4%的信徒，和墨西哥正统保护神“瓜达卢佩圣母”一样知名。

死亡圣神信仰并没有一个完整的神话体系，具有“神魔”两面性（怎么这么像关公？），死亡圣神的追随者大多数是生活在社会底层或游走于法律边缘的人群，比如流动摊贩、计程车司机、盗版商贩、街头混混、妓女、扒手以及帮派人物这些普遍被认为无法从传统天主教教会寻得心灵的慰藉的人。因此死亡圣神信仰总和色情、毒贩、绑票、走私和杀人犯罪紧密相关，2012年墨西哥北部一个贫穷的死亡圣神家族杀死并肢解了三个亲戚献祭给死亡圣神，为信仰体系蒙上了罪恶的阴影。

剧中的死亡圣神更多展示其悲悯守望者的一面，她响应信徒的祷告，接纳逝去的亡灵，但是却对灾难的萌芽置若罔闻，作为观察者尽可能避免与信徒的旦夕祸福交际，无情地守候恐怖预言的降临：终有一日，国家间将掀起战争，种族间将彼此灭绝，兄弟间将自相残杀直到无人生还——aka第二次世界大战。

于是在她对立面的超自然玛格达站了出来，如同伊甸园里的毒蛇一般四处挑拨人类欲望的挣扎，作为混乱的代理人加剧了时事的动荡和分裂。“小玫瑰”娜塔莉·多默尔饰演的玛格达和《权力的游戏》一样，是整个故事里最具有魅力的角色。她时而化身色诱儿科大夫的少妇，时而扮演为议员进谗言的秘书，时而在战场上同纳粹站在一起。如同《神奇女侠》里的阿瑞斯，她是混乱的操盘人，是整个剧集最大的期待没有之一。

主人公蒂亚戈的角色也颇有深意，他不光要在“一个墨西哥人假扮警察还是一个警察假扮墨西哥人”之间左右为难，他还要作为“预言之子”（身上有圣痕，被死亡圣神亲自解救过）在可怖的预言中左右奔走，作为世俗化的宗教信号打破魔鬼的阴谋。

妖魔鬼怪横行的《低俗怪谈：天使之城》把矛盾的核心放在“洛杉矶第一条高速公路的修建”这一朴实无华且低调的历史事实之前，推动历史的有功之臣被刻画为纳粹，螳臂当车阻碍历史的狂徒反而成为了正面角色。所以说一个人的奋斗固然重要，但也要考虑历史的进程——否则你让《爱乐之城》去哪拍堵车长镜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