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的帝王,不得爱人的丈夫,不幸的父亲,这样一位皇帝,庙号却是仁。
纵观历史,有先秦的百家争鸣,有汉唐的威武四海,还有明清的浪漫。谈到宋,大多想到的都是他的弱。大宋就像一位读书人,立世之始满怀抱负,但奈何周围鹰视狼顾,大宋终究是把抱负柔弱在了时间里,这一柔弱却把“北”变作了“南”,最后零落在了尘埃里,成了这册历史里最大的叹惋。在宋的这些官家里,不提那些位因为荒唐出名的,能配的上祖宗威名的,大抵也就这位仁宗皇帝。 国恒以弱丧,唯汉唐以强亡。在经历了强唐兵荒马乱的年代后,在连年乱战的废墟上,后周大将赵匡胤黄袍加身建立了宋朝。老赵家是军人世家,他做了半辈子将军,最后却变成了皇帝。越了解什么就越怕什么,老赵非常清楚前唐是怎么没的,所以武人亲近不得。于是他培养了一帮盟友--士大夫。兄终弟及,老赵的弟弟继承了哥哥的优良传统,“打压武人,亲近士大夫”便成了老赵家后世子孙的祖宗规矩。直到神宗时,文彦博贱兮兮的为老赵的祖宗规矩做出了总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赵祯便在这一祖宗规矩下出生做了皇子。
赵祯的出生就是传奇。公元1010年汴梁,北宋著名魔术师刘娥女士在深宫表演了一出大变活人,这便是赫赫有名的“狸猫换太子”。赵祯的生母其实是当时还是德妃的刘娥的宫里的宫女李氏,也就是说赵祯的出生可能只是一次美丽的意外。刘娥这位中国历史上堪比吕武的女人终于露出了獠牙,她来了一手一石二鸟。首先,她报复了插足者李氏,你给我绿帽,我夺你儿子。其次,太子之位空悬,她有了龙子,以后太子继位,她便是太后。
赵祯的老子是赵恒,赵祯出生的太晚,或者说他老子赵恒走的太急,还没有学会怎么做皇帝的赵祯“哐当”一声坐上了那张椅子,那年他十三岁。他还没好好体会做皇帝是啥感觉的时候,身后却传出了哈哈大笑的声音,回头一看刘太后差点笑岔了气,“老娘可算是熬出头了”。那些年对赵祯来说大抵是昏暗的、是不快乐的吧。有颗吕武之心的刘太后在那席帘后指手画脚,与群臣纵论国事。年幼的赵祯分不清这是谁的朝,这是谁的臣。懵懵懂懂间却突来噩耗,刘娥非其生母,而生母却已过世。这对赵祯的打击不可谓不大,这也就是说他从未享受过一天母爱。
日子混沌着就过去了,那一天还是来了,看着躺在棺材里的那个女人,赵祯迷茫了。他对这个女人当然是狠的,拜她所赐,赵祯未见生母一面,并且也是因为这个女人他做了十年不是皇帝的皇帝。但他终归是对她恨不起来,因为赵祯没弄明白一个问题--她的母爱有几分真?刘娥的母爱一开始当然都是虚伪,毕竟谁也不会对自己丈夫的“野种”心生好感。但毕竟刘娥把赵祯从小培养长大,每日在虚伪中都生一丝真意,这么多年下来也早有了一缕真情。刘皇后把持朝政这些年早已有了吕武之实,并且频频传出她想要吕武之名,但终归她还是没下狠心去负了她的儿子。大宋还是幸运的,经历了如此多奇葩事,赵祯依旧是赵祯,是那个庙号为“仁”的皇帝。
赵祯是个好皇帝吗?遍观史书,赵祯的好话都到了天上去,尤其突出他“仁慈”的优点大书特书,这是为什么?老赵家的祖训很简单,四个字“重文轻武”,赵祯可谓是老赵家最听话的孩子,于是士大夫们迎来了一个最仁慈、最和蔼可亲的帝王,甚至后来在朝堂之上,臣子甚至可以“欺负”帝王,御史们就像当今的狗仔队,只要抓住赵祯一点不对,就像见了血腥的鲨鱼,恨不能上去吃了赵祯。赵祯的仁不止在朝堂上,有一次赵祯想要扩建皇城,便差人出去询问住在皇城外的邻居们可愿搬迁,最终因为百姓不愿搬迁,此事就此作罢。
赵祯也曾满怀抱负,尽管他老爹没怎么教授他如何当一个皇帝,但是他想成为一个合格的大宋家长,这时他认识了范仲淹。范仲淹肯定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但君子大多卓尔不群。赵祯对大宋满腔的抱负都交给了意气风发的范文正,一篇《答手诏条陈十事》,揭开了新政的序幕。范仲淹和他的新政无疑是带刺的,这些刺猛烈的刺向了大宋腐朽的地方,把整个大宋都刺痛了。但赵祯却是大宋最温柔的,他试过不去听大宋被刺痛的哀嚎,忍痛把这新政继续下去,但他失败了,他太仁慈了,他太温柔了,温柔的不愿这大宋离开冬天里温暖的床。此后赵祯每次独自酌酒,应该都是对范文正的亏欠吧,这酒也是敬自己的少年义气。酒罢,继续安心做自己的万岁帝王。
我们不得而知,皇帝的爱情是否都是美满的,但赵祯婚姻的开始却半点不由人。赵祯的第一任皇后,是刘太后钦定的郭氏,因为刘太后的支持,赵祯在这段帝后关系中一直处于弱势地位,甚至挨过郭皇后的家暴。在外,朝堂议事由刘太后把持,他插不上嘴;在内,郭皇后狐假虎威,他得不到一丝温暖。每到此时,赵祯孤坐这深宫之中,能给他带来慰藉的大概只剩下他的爱妃张氏。当老虎不在了,作威作福的狐狸也就显了原型。赵祯是温顺的、仁慈的、文弱的,他第一次发了脾气,愤怒的赵祯把跋扈的郭皇后送进了道观。前半生嚣张跋扈,那后半生便焚香燃烛罢。
赵祯的宫里曾经同时有两个皇后,一个是名正言顺的曹皇后,开国名将曹彬的后代,完美的大宋国母,她是活生生的。还有一个皇后冷冰冰的躺在宫里,崭新的凤冠却白白便宜了黄土。赵祯有很多女人,但妻子永远只有张氏一人。他的前半生是孤独的,威严的刘太后谆谆教导他如何做一个仁慈的帝王,冷漠的群臣每天都在注视他的一言一行,他是笼中的帝王,却无人与他和鸣高歌。当一排排贵女像鹌鹑一样站在他的面前,他麻木的眼神中才有了一丝光亮。他喜欢张氏,那种喜欢叫一见钟情,但刘太后从不相信一见钟情。少年人大多憧憬爱情,帝王也不免俗,但发情的少年在郭皇后这里撞得头破血流,只能在抑抑时去张氏那里舔舐伤口。赵祯对张氏的爱情随着时间慢慢变做了亲情。他们不像帝妃,更像寻常的百姓夫妻,他们一见钟情,相濡以沫,差点就可以白头到老。那天之前,张氏只是赵祯的发妻,那天之后,赵祯只想张氏永远的做自己的温成皇后。群臣沸腾了,被他们欺负了大半辈子依然笑呵呵的官家第三次做了出格的事。事实证明,在宋朝做皇帝不是一件自由自在的事,最起码宋史里从来就没有张皇后,只有张贵妃。
愤怒的群臣,永失所爱的官家,谁都没有注意躲在角落的曹皇后。她是后宫之主,但从来都不是后宫中最尊贵的人。听说有些妃子贵人每日都早起洗漱梳妆,静静等待赵祯的临幸,有些人等到了,有些人却很难。曹皇后倒是时常能见到赵祯,但她并不开心,因为那些见面更像是例行公事。帝后相见,说不了几句,就只剩各自的沉默,他在想着今日枢密使叱责西夏叛逆不断挑衅,她在想着“他此时在想些什么,为何对我这般爱答不理”。平淡的帝后生活在张氏下葬这天不见了,当“温成皇后”四个字从他嘴中说出,她就知道,回不去了。她意外也不意外,没有什么慌乱,她遣人出宫回娘家叮嘱大郎这段时日要更加谨言慎行,她在这世上最亲的男人也只剩这个一心向道的弟弟了。长姐如母,不知曹佾去天庭赴宴时是否会给疼爱他的大姐带两个仙桃尝尝鲜。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迟暮的赵祯已厌倦了朝堂,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何时能有个儿子。赵祯先后有过三个儿子,但都命比纸薄。赵祯本就没享受过几天父爱,没想到他却连父亲赵恒都不如,做了四十几年皇帝,连个儿子都留不下。男人的自尊让他不愿服输,他相信他会像父亲一样,哪怕再晚也会有自己的宝贝儿子。最终,作为帝王的本能还是战胜了男人的自尊,“让十三郎进宫”。嘉祐七年,濮王赵允让第十三子赵宗实改名赵曙重入皇宫,为赵祯的帝王生涯垒上了最后一块砖。
嘉祐八年,五十四岁的赵祯已在位四十二年,他很得意,因为他比所有祖宗都能干,他如果知道后世的崽子们也没一个干的过他,他会更得意。他有一帮能干的臣子,又正值初夏午后,他如往常一样,在寝宫小憩。说起来,这床丝绸还是温成生前最爱的那床呢。恍惚间,赵祯好像真的看见温成在向他走来,赵祯有些讶异,然后就是释怀,温成笑起来还是像春风。此时,又进来了一位宫装少妇,赵祯伸长脖子使劲看了看,却怎么也看不清这少妇长得哪般模样,只觉十分亲切。赵祯正端详着,忽然少妇的脸一变,吓了赵祯一跳,再一看却变作了刘太后的样子,赵祯从来没有见过刘太后有过这样的表情,赵祯笑了,刘太后也跟着笑,这笑很真。赵祯继续擎着头向门外看,他知道他老爹也快来了,他有点迫不及待,他有一肚子的牛要向老爹吹,边吹还要边倒帝王的苦水。赵祯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这喊声越来越大,还夹杂着哭腔。他猛的睁大了眼睛,看见了曹皇后在边上歇斯底里,怎么会看见她呢?是了,这种时候,也只有她了。
赵祯终于还是闭眼了,按照惯例,人在闭眼前的一刻要回顾自己的一生。赵祯按照惯例稍稍回顾了一下,对自己的一生还算满意。趁时间还来得及,他又开了个小差。我死后群臣大抵是难过的,十三郎没有我仁慈;后宫大抵也是难过的,我却是辜负了曹氏一生;不知百姓是否为我难过,我仁慈了一生是否抵得过柴米油盐酱醋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