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这个角色真实又鲜活,恣意又孤独
只恨圣人生不逢时,只恨正德生于帝王家
在电视剧《王阳明》中,朱厚照这个角色戏份有限,却绽放着夺目的异彩,令人爱恨交加。
历史上的正德皇帝毁誉加身,功过是非真相已难以评说。剧中朱厚照这个角色应该参考了多方史料并进行了逻辑整合,塑造成了一个十分独特而又鲜活的荧屏形象。
那么,剧中的朱厚照最鲜明的特质是什么?
昏君,还是明主?
好声色犬马,爱玩乐吗?好像确实有,身边佳丽男宠环绕,豹房里玩乐的花样更是层出不穷。
任用小人、倚重佞臣吗?先有刘瑾、焦芳,后有钱宁、江彬,也不算冤枉他。
好大喜功,拿社稷、百姓当儿戏,荒唐无道吗?身为天子却自降身份称“大将军”,宁王叛乱已平依然坚持南征并拒接献俘,全然不能体恤民生,确实是胡闹。
如此说来朱厚照应该是个昏君,可他又不是真的昏聩无能、不辨是非。
虽然他少年天性玩心重,真正重要的大事还是会和大臣商议,似乎也没太耽误理政。
虽然身边有小人,但也有李东阳、王阳明等一干忠臣、能臣,太监佞臣权力再大还是得依赖他的宠信才能立足,一旦苗头不对,就死无葬身之地。
说他荒唐无道吧,其实聪明的很,对人、对事什么都看得清楚,大小道理心里其实都明白。
可以说他完全具备明主的潜质。
在剧中作为国君的朱厚照,大概也和历史中的一样,难以一言定论。
离经叛道,还是恣意随心?
若不论为君得失,朱厚照的本色又是什么?
宁王为了野心私欲造反,口口声声说着皇上无德、自己才是贤主,干的却是养匪为患、役使百姓砸锅卖铁替自己造兵器的勾当。相比之下,朱厚照手下就算有奸臣,百姓起码还能吃上一口饭,反倒是更为实诚厚道了。
而比起张口闭口都是圣贤之道的儒生、大臣,朱厚照更愿实际地体验一下市井小民的生活乐趣。譬如在宫里开起街市,这固然不成体统,但也确实比抽象的教条更生动真实。黎民苍生对他来说是个遥远又抽象的概念,他也从去不假装自己多么在意;而那些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皇帝的人们,规谏了几句,自己就是圣人吗?
为君的道理和无奈,为人的私心与良知,朱厚照无一不通。可什么都明白,还有勇气这么背着骂名玩,他也算是特立独行。
在剧中,真正能做到不在意名利,敢推翻道统和规矩束缚,直面内心真实想法,言行一致的,怕是只有朱厚照和王阳明。
想玩就玩,想闹就闹,高兴了可以把臣子宠上天,真恼了也可以把叛徒千刀万剐。朱厚照倘若只是生于寻常富贵人家,不是帝王的话,你只会觉得他虽然有些顽劣任性,但不失率真可爱,洒脱不羁。
所以,朱厚照离经叛道或许本不是过错。可偏偏他身为帝王,既在其位,却不谋其政,只顾自己一人之喜乐,即便是再勇敢而诚实的真性情,也是原罪。
孤凉彻骨,何人可诉?
在遇到王阳明之前的朱厚照,可以说富有四海,却无一人知心。
内侍宫女唯唯诺诺,后宫美人男宠变着法儿讨他欢心,可独独没有父母兄弟的温情与陪伴。连太监张永都明白,别看朱厚照是皇上,偌大的宫里真心疼他的人没几个。他所宠信过的刘瑾、钱宁、江彬之流,哪一个不是谋得荣宠后就生出异心背叛了他?
满朝文武个个看上去忠君爱国,可宁王有不臣之心蓄谋日久,有勇气不顾身家性命、不谋后路地和皇上直言实情的只有一个王阳明。阳明先生高举平叛义旗,身为南赣巡抚空有跨省调兵之权,四境之内可有邻兵响应?什么仁义道德、黎民百姓,到底还是不如龟缩不前,观望形势,保全自己的安危和前程来得实际。
当然,也不是全然没有真正忠肝义胆之辈,可他们往往一口一个宫制祖训、圣人教诲、江山社稷,把自己的期许强加在皇帝身上,恨不得主上比秦皇汉武更为贤能才满意。谁又真的会去理解那个脱下龙袍后,作为原该有七情六欲的人,而非皇权符号的朱厚照呢?
龙椅是冰冷的,高处不胜寒。
既非同道,何必相知?
朱厚照把王阳明当作朋友,和先生推心置腹。
他们一个率真不羁,一个正心诚意,都是反对虚伪矫饰之人,也确实在某种意义上是相通的。
然而,一个耍弄众人,一个教化众人,他们终究还是无法同道而行。
阳明先生剿山匪流寇,平宁王之乱,被江西百姓视为救星,而他却宁可子民不需要救星。是啊,毕竟世有贤君,天下清明,圣人不出,缔造豪杰英雄的时势背后往往是颠沛流离者的不尽血泪。
正德皇帝贵为九五之尊,看似任性妄为,所求的不过是寻常人家唾手可得的温暖与安乐。莺歌燕舞,百戏杂耍,无不耳愉目悦,赏了个遍,可曾有一刻由衷的快乐?谏言谗言,阿谀奉承,皆是冠冕堂皇,听了个遍,里面又有几句真心?
我惜其洞明事理之聪慧,慕其不受束缚之真性情,怜其无人可伴之孤独。可终究还是无法原谅朱厚照,无法忘记因他姑息养奸而横遭祸害牵连的无辜众人,无法忘记那一批批为他殚精竭虑,却因他的任性而折损蹉跎的热血忠良。
一番剖白,皇上以为王阳明会是唯一懂他的知己。实际上阳明先生也确实懂他,然而诸番大错已铸,恶果已结,便不再是一句“情有可原”可以轻轻揭过抹去的。俗人如我尚且不能原谅,圣人又怎可能不以苍生为念,放任皇上游戏人间?即便知道会令皇上失望,王阳明除了为民请命,别无选择。
冰凉的长夜,哪怕若有一人能懂,总归是一缕微渺的期盼。
可即便有知己,还是要说着与不懂自己之人相同的话,又该期盼什么赖以熬到天明?
君臣交心,可为君者还是只能靠着令他成为孤家寡人的龙袍来抵御寂寂寒夜;为臣者还是只能急流勇退,终朝得不到应有的封赏重任……
纵有知己,亦非同道。既非同道,何必相知?
这对极为难得地能够互相懂得的君臣,终究是道不同,彼此相误了。
我只恨圣人生不逢时,只恨正德生于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