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挡我高考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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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你》像是一部以校园霸凌为背景的教育片,看完电影,你似乎觉得它只说了一件事,那就是:
请不要耽误我高考。
因为在这部电影里,你将看到,所有的一切:陈念她妈、小北、反派魏莱、班主任甚至办案警察,都在为陈念”不受影响参加高考“这件事让步,挡她高考的人,要么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要么坐牢了,要么被学校停学了,要么被学校开除了,要么被组织处分了,要么甚至从楼梯上摔死了。
以至于出现以下这些对话,都觉得说话人的要求理直气壮:
“上课铃响了,让她先回去上课吧”——班主任面对郑警官
“你们能不能高考完了再来找我?”——陈念面对郑警官
“先放了她吧,她明天还有两场考试。”——郑警官面对女警官同事
所有中国观众都能理解乃至认同(正不正确另说),高考事关重大,能影响孩子一生,尤其对于很多寒门学子,高考还是一场对大多数人而言相对公平的竞争。白岩松说:别怪高考太无情,高考是世界最简单、最公平的成功方式。而这种理解,在这部电影里又被不断放大,班主任的满嘴鸡汤口号、校园密密麻麻的励志条幅、广场上的考前动员宣誓、电视台新闻播报......你很难不去关心这一切呈现背后,导演的用心。
为什么要把一个校园霸凌故事,放到高考这个时间点上来讲?——也许是因为,在对人格的扭曲这一点上,高考和校园霸凌向主人公陈念施加了同样的压力,而当这两种压力共同作用时,主人公最终崩溃,并冲动地将魏莱推下了阶梯。
在那场戏的最后,观众以为两人达成了某种和平协议,陈念独自走上台阶,魏莱留在原地。这场戏应该结束了。
这时候,魏莱对陈念说,你以后报考哪所大学,我要考北大。
陈念也想考北大,所以她一听到这一句话,心一下子就乱了,表情也显示出慌张,她是在想:那不是等于说,我以后在大学里还要碰上你?会不会到时候还要受你欺负?那时候高考结束了,你没有复读压力了,没有后顾之忧了,你要是碰到了我,是不是会新账旧账一起算,狠狠报复我啊?
同时,陈念还有一种气愤在里面,北大是无数学子的梦想,也激励着陈念砥砺前进,寄托着她和母亲改变人生、创造未来的美好向往,当这个梦想被魏莱随口提起、仿佛魏莱轻轻松松就触手可及的时候,陈念必然有一种羞怒:这所大学,也是你魏莱这样的人配上的吗?北大又怎么会录取你这样品质恶劣的学生?
北大当然会取录。在中国,区分好学生和坏学生的真实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分数。而陈念知道,魏莱是个高材生(导演在家访那场戏里交代过,魏莱的家里还摆了不少学习奖状。),以学习成绩论,魏莱是能考上北大的。
从情感上,陈念是不能接受这一点的,这意味着,这个天天欺负她的人,她之前所作的一切恶都没有得到惩罚,不仅没有报应,她还可以——讽刺地——也通过高考改变命运,华丽地进入高等学府,享受着成为人生赢家的感觉。
作为一个学生,陈念一直希望通过高考摆脱魏莱这帮人,可魏莱说她也上北大,这个希望忽然暗淡;陈念一直视高考为自己改变命运的拐点,但她同时也朦胧地意识到,她最讨厌和害怕的那些人,也能通过高考重新做人。是啊,高考是世界上最公平的制度。可是,陈念此刻复杂的眼神在提醒着观众:她分明感觉到,这里面有一种不公平,太不公平!
高考对所有人公平——除了那个被她们霸凌而跳楼自杀、没有机会参加高考的同学。而幸存者和他们含冤忍辱受的折磨,那不过是高中时代的小小恶作剧罢了,就别放在心上了。
魏莱这个时候从楼梯上追过来,本意是想示好,想强调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但是这时候陈念的整个状态,是慌乱、恼怒、厌恶,于是当魏莱靠过来的时候,她很本能地采取了一种防御姿态,想躲开魏莱的纠缠,但是在推魏莱的时候,又有一种撒气泄愤的劲头,最后手一重,就酿成了惨剧。
我们可以反过来想,如果这部电影去掉高考的情节,仅仅表现校园霸凌,那么在这场戏里,面对主动求和的魏莱,陈念是否还有那么激烈反应?没有没胆量和动机去推魏莱?——显然,没有高考这一巨大张力的存在,主人公的行为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疯狂、失控。究其原因,可以说,《少年的你》这部电影是高考和霸凌双主题,是一体两面,是一部中国特色的校园问题电影。
在街边涮火锅的时候,老杨跟郑易提到一个案子,一个班上十几个人活活把他们一个同学打死,老杨总结说,这就是孩子,他们可能都不知道,这样打人是会出人命的。青少年犯罪可能只是犯罪者个人的心理不成熟,比如《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里张震所扮演的少年,但是校园霸凌不仅于此,校园霸凌出现就是群犯,是一个制度问题和权力问题。这部电影通篇都在呈现这个制度啊,还有很多人说这部电影没有深入探讨校园霸凌,我的妈呀,都已经开卷了,就差把答案写小纸条上递给你了。
高考所代表的唯分数论、唯名牌大学论、唯成功论,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中国学生的记忆里,一个好学生受到老师的格外照顾,一个差生可能被视为“拖班级后腿”,成绩好坐前排,成绩差怕影响别人只能坐后排,这种赤裸裸的人格歧视,何尝不是另一种霸凌?可是又有多少学生站出来反对了?
我们的孩子,从幼儿园排排坐吃果果开始,就已经潜移默化地习惯了这套心理结构,早早地理解了这些心照不宣的规则,甚至能够举一反三,他们在这样的权力映射下成长,很容易缺乏安全感,要么拉帮结派抱团取暖,要么战战兢兢选择中立,而中立等于迟早被孤立。
陈念以为不搞拉帮结派,只要用功读书考上好大学就可以脱离不幸。这就像班主任说的“考上大学你们就轻松了”一样,是高考营造出来的一种幻觉。连混社会的小北都知道:读书多有什么用,反正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欺负人,一种被人欺负。魏莱如果没死,考进了北大,没准就就成了北大教授钱理群说的那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高智商,世俗,老到,善于表演,懂得配合,还善于利用体制达到自己的目的。
最后,当胡小蝶在临死前说: “魏莱她们在欺负我,你们看不到吗?为什么不做点什么?” 的时候,我想我可以替陈念回答她:
对不起,——我还要准备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