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山格斗孤儿的死与生

电影《千锤百炼》曾获金马奖最佳纪录片,于2012年1月22日在圣丹斯影展全球首映。影片讲述了四川会理县(凉山州17个县之一)大山深处,一个拳击学校的教练齐漠祥带领年轻学员追寻拳击梦的故事。这不由得让人想起了数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格斗孤儿」新闻事件。凉山也因此成为了中国的「明星贫困区」。然而这些少年背后的故事,远没有我们这些看客想象的如此简单。

一、不洁之血
「我把妈妈接回家,坐了一会儿,我就去给妈妈做饭,饭做好,去叫妈妈,妈妈已经死了。」这段在数年前就被称之为「史上最悲伤的小学生作文」,据说出自凉山(凉山彝族自治州)的一家民办希望学校。无论是否属于杜撰,这句话都折射出了凉山触目惊心的恐怖现状:毒品与艾滋的泛滥。

2000年左右,中国与联合国学者对艾滋病分布状况进行研究,在这些报告里,都把凉山列为了中国艾滋病的重灾区。台湾人类学家、中央研究院副研究员刘绍华身赴凉山进行了20个月的田野调查,试图去理清这个可怖现实背后的脉络。从她的研究成果《我的凉山兄弟》一书中,我们能对其中的真实窥视一二:
凉山彝族有着历史上的特殊性。1950年代中国政府开始进行民族识别,分出彝族,并认定彝族为当时仅存的奴隶制社会。而彝族常抓中国主流民族作为奴隶,可想而知当时的彝族与主流社会有着怎样巨大的隔阂与冲突。凉山彝族在于现代社会接轨之前,被称作「独立的野蛮人」,他们于1910年代开始种植鸦片,并吸引了大批种植商涌入这块「山高皇帝远」地带。

再就是凉山的地理位置,它处于云南和四川的交界处。90年代,「金三角」的毒品从云南地带进入中国,凉山的年轻人于当时接触到了海洛因,并奉为一种社交手段和地位象征,毕竟之前只有「土司」(统治者)、「黑彝」(贵族)这些上层阶级才拥有吸食权。因为发展滞后导致的贫困,当时的人们把注射作为一种节省药物的吸食手段,共用针头加剧了艾滋病的蔓延。学者刘绍华于2005年调查出一组数据:15-40岁的年轻男子里,70%以上的人有过向外流动跟吸食毒品的经验,有40%因为毒品的关系有过坐牢的经验。
二、贫困的诅咒
凉山多有穷,它(尤其是「老九县」)被界定为国家级贫困地区,也就是说最严重的贫困地区。凉山境内为亚热带地区,以山地为主,约占80%以上,山原次之,丘陵、冲击平原及宽谷与断陷盆地总计约占10%。海拔最高5958米,最低325米,相对高差达5633米。烟草种植为当地一大特色,然而烟草种植并无有效为当地人们摆脱贫困。

根据四川农业大学王晓娥论文《凉山州烟草种植业可持续发展研究》(2009)所称,凉山烟叶产区有着以下仍需克服的难题:生产单位小、地方经济比较落后、道路等级差、种植规模小、烟农教育程度低下,与经济作物相比效益不明显等问题。
有正义之士宣称,把「格斗孤儿」送进学校接受教育才是正道。那么为什么当地儿童受教育程度如此低下呢?除了教育设施的匮乏,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机会成本」,这是所有贫困地区的通病。如果让孩子接受教育,那么「失去劳动力」就是「接受教育」的机会成本。在温饱都成问题的状况下,人们自然不会选择投入周期长的教育上了。

正如学者刘绍华研究所称,90年代年轻的诺苏人(凉山彝族)到城市闯荡往往失败而归,与民族对立情绪脱不了关系。那时的他们汉语汉字辨别程度低、因吸食毒品形成的不安定因素,再加上「石头不能当枕头,汉族不能当朋友」、「偷汉族不算偷」的老旧观念,使得他们受尽排挤与污名化。如今新一代的年轻人有了更好融入主流社会的机会,诺苏人本身有着尚武文化,格斗也算是一种颇为精准的「职业培训」。
三、失败者之歌
数年前,四川成都「恩波格斗」俱乐部流出的格斗视频在网络上引起热议,视频中两名12岁的少年在铁笼中拳脚相向,刺痛了大众的神经。在新闻的发酵下,「格斗孤儿」们纷纷被遣返回家乡,不少少年哭着被强行按下了收印,甚至有人面对镜头说「我不要上电视,不然就不能待在这里了」。如今回想,这种简单粗暴的一刀切做法,真的是最优选吗?

第三世界国家童工现象也十分普遍。1993年,美国参议院有人提出应禁止从雇佣童工的国家进口商品,孟加拉国闻风而动,随即解雇了服装业约50000名童工。但美国劳工部后来发现,孟加拉国大部分被解雇的童工又在其他服装厂,或者那些更小的、未登记的服装分包厂找到了工作。童工与血汗问题上,还是宜疏不宜堵。(A Case Against Child Labor Prohibitions - Cato Institute 2014)
回到中国,据相关报导,老板恩波不仅不收一分钱,还会为孩子们提供食宿。恩波称,除了日常的格斗训练,还曾经为孩子们联系过俱乐部附近的几家学校,结果学校都以成绩太差为由把孩子退了回来,或者张口要三万五万的保证金。所以俱乐部后来专门请了老师给孩子们上文化课。

虽然少年们前途未卜,在格斗这个残酷的行业难以攀爬到金字塔的顶端,但我相信,这也是一种「最不坏」的自由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