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会匪徒
说到胡金铨,若是撇开替导的《玉堂春》与题材不讨好的《大地儿女》之外,《大醉侠》才算是他真正发挥长处且反响热烈的首部执导作品,武侠电影从此走上正途,引领了七八十年代的香港武侠扎堆,这是他邵氏之旅的收尾,却使邵氏的重心从黄梅调转向了武打,开启了另一时段市场的垄断。
胡金铨有两大喜好,均在《大醉侠》里得到呈现,一是客栈,一是女侠。本片的主场景便是高升客栈,而主角之一是郑佩佩饰演的金燕子。众人皆知胡导两部扬名海内外的作品,一部《龙门客栈》,一部《侠女》,便是这两大喜好的极致展现。
相比后期在台湾物色的上官灵凤与徐枫,郑佩佩在本片的表演可谓惊艳,初出茅庐即光彩照人,胡金铨无时无刻不在营造一种武侠气质上的画面感。
影片开端,一袭白衣,白面的二当家玉面虎殷中玉慢步走上山岗,立定,举起扇子,停下了押囚车的官军。这一开场将陈鸿烈的扮相表现得很有派头,似乎深不可测,气势非凡,虽然实际上他的功夫并不怎么样。
接着的主要人物金燕子出场,小桥流水,电闪雷鸣,中空的竹制檐帽,帽带飘飞,沿河而行。一看便知功夫了得,巾帼不让须眉,惹她的人必然没有好下场。
她缓步走进高升客栈,行至空桌,左右观望,拨开凳子,双手摁桌,慢慢坐下,取下搭袋,拿出扇子,再观四方,叫来伙计。
经典的客栈打戏就此拉开,其中韵味值得反复斟酌。
笑面虎领人将金燕子围在中心,打开虎扇,白眼狼掷出一坛酒,金燕子一扇子打到了丧门神怀里,丧门神抱之不起,坐到了地上;丧门神扔出几枚铜钱,金燕子用一根筷子悉数接下,串在一起,插在桌上,动作潇洒;光头扔过一条凳子,金燕子稍一出手,凳子换了方向,砸向丧门神,将酒坛子打碎;刀疤与谷峰均摸出铜钱来,在金燕子背后扔出,没想金燕子三根筷子将铜钱钉在了房梁上,动作迅速,然后打开扇子,接住铜钱,倒在桌上;谷峰索钱,金燕子一声拿去,铜钱嵌入客栈的牌匾上。郑佩佩稳如泰山,不发一言,却主宰了整个局面。
笑面虎再度打开虎扇,七八条壮汉围住金燕子,金燕子佯装倒酒,将酒泼往身后,趁此拔出靴子里两柄短剑,以京戏巧妙的身手躲过来刀,又见双刀来袭,几个转身先后刺中两人左手,再一波鹞子翻身,迎来万刀齐发,只闻金铁交戈之声,七八人悉数倒下,刀疤躲入二楼,几发丧门钉打下,金燕子头一低,暗器嵌入木板,金燕子回敬一枚金燕子,直入刀疤的右手掌心。笑面虎亲自出手,没有几下,也左手被刺,剑插于背后的桌面。
整个打斗过程毫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让人感觉胡金铨的场面调度和剪辑都做得十分到位。
但胡金铨比较谦虚,说整个拍摄并未过分注重动作指导,准确说是还没有形成这个概念,打斗都是从京戏变化而来,所以很有观赏性,不注重招式,不至于粗暴有力道,也比较能够发挥女剑客飘逸灵活的身姿,武打如舞打。其实胡金铨是有武指的,那就是韩英杰。
客栈会匪徒着实经典,但片名是《大醉侠》,所以醉猫范大悲的角色才是重点,他与师兄刁镜堂的纠葛是要拖到最后的。胡金铨对于他“醉侠”这个名号是靠京戏的唱段来呈现的。
只听范大悲领着一帮孩子唱到:青竹杆,细又长,从南到北我天下闯,风吹雨打太阳晒,沿门乞讨,我吃四方,吃呀吃四方,看破事态与炎凉,高官厚禄全不想,功名富贵由他去,生平只好,黄泥汤,生平只好黄泥汤,不管是花雕、高粱,一杯在手我什么都忘,世间多少伤心事,葫芦肚里,勤醉常,勤醉常呀,勤醉常。
醉猫不止会唱醉歌,还会唱时事,甚至是哑谜,比如告知金燕子的线索,一点一横长,一撇到南阳,十字对十字,日头对月亮,便是繁体的廟字。
寺庙也是胡金铨所好,《空山灵雨》便是明证,本片中场景二广济寺也很有格调,寺后有山,建筑考究,气派十足,比较匹配武侠的古朴风格,令人信服。相对简陋的是醉猫隐居之所,一看便知是搭景,很有后来楚原拍摄的古龙作品的既视感,与全片风格不太融洽。
总说胡金铨对于武侠的革新,一在打斗的绚丽,搬用京戏,巧而生花,二在多用实景(外景),不局限于邵氏影城,避免了场景的古板单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