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旧照，说尽张艺谋与陈凯歌的命运沉浮

一、

1984年，张艺谋34岁，陈凯歌32岁。

那一年，他们正合作拍摄一部电影，《黄土地》。

陈凯歌是导演，张艺谋做摄影。

孔子说，“三十而立”。人到三十就该定个业、成个家，安稳下来。

可过了而立之年的张艺谋和陈凯歌却仍年轻着，而且才刚刚开始年轻。

就像他们的摄影机对准的那片名叫陕北的土地——粗粝而强悍，静默无言而充满生机。

拍摄闲暇，烈日之下，打着赤膊的两个人拍了一张照片。

陈凯歌的双眼写满冷峻。世界在他眼里无所谓远方，只有尽头。

张艺谋的眼神里则携着憧憬与希望，前面的远方，总有光。

这一张照片，说尽了张艺谋与陈凯歌在接下来的岁月之中的命运沉浮。

电影《黄土地》上映，空前轰动。有影评人说，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最伟大的中国影片”。

张艺谋、陈凯歌二人站在了影坛的中央。

人们给他们一个名字，说他们是中国电影的第五代。

1984,2018。34年过去，张艺谋68了，陈凯歌66了。

这是属于他们的34年，也是改变他们的34年。

二、

据张艺谋的文学策划周晓枫讲，张艺谋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

周晓枫说，张艺谋不需要休息，不需要假日，甚至只需要一顿饭。张艺谋每天两点开始工作，晚上十一二点在回到工作室劳作。

一谈起剧本，张艺谋就没日没夜，也没头没尾。只有不停的颠覆、修改……

有一次讨论剧本，剧情是一对夫妇有个女孩，夫妇其实没有生育，女孩并非亲生，女孩自己不知情。

讨论的问题是，家里谁知情，谁不知情？

张艺谋说，“奶奶知情，爸爸知情，妈妈呢？哎呀知情人太多，妈妈不知情为好”。

周晓枫匪夷所思，“女人当然知道自己怀没怀孕、生没生产。这是常识”。

张艺谋则坚持说，“我们就是不让妈妈知情，太俗套”！

张艺谋沉浸在自己的情节编排里，一骑绝尘，越编越有创意。

半天，张艺谋才猛然醒悟，“噢，对啦，我要是个女的，自己的肚子大没大过一定是知道的，每天一低头能看见”。

这个看起来像是段子的旧事，被周晓枫原原本本写进了她自己的书——《宿命：孤独张艺谋》之中。

张艺谋拍电影追求的是“新意”，追求的是“不落俗套”，可却往往忘记了“常识”。

这些常识却是我们这个世界得以运转的常情常理。

曾为张艺谋写出剧本《活着》、为陈凯歌写出剧本《霸王别姬》的编剧芦苇说，拍电影不能“为赋新词强说愁”，撼动人心的永远是最真实的市井人情。

芦苇为陈凯歌写剧本，陈凯歌左看右看。说，好是好，可是没有新的发现。

张艺谋和陈凯歌都是这般求新、求变，但时常忽略了旧为新始、恒为变基。

三、

本想通过这本《宿命》，知晓张艺谋近几年拍电影的心路历程。看毕后，大失所望。

失望往往产生于观感与预期错位之时。

《宿命》，一会儿谈张艺谋的工作狂，一会儿说巩俐的风姿绰约、陈道明真挚聪明，一会儿爆料张艺谋与老搭档张伟平决裂的幽微，一会儿慨叹张艺谋与高仓健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书中几乎把张艺谋的人际圈一网打尽，唯独少谈张艺谋的创作。

本想看到张艺谋踩在地上的脚印，《宿命》却只给我们看到张艺谋渐行渐远的背影。

当创作变成了日常的工作，也真的没有什么可谈的，跟没什么值得记录的。

曾看过黑泽明的自传《蛤蟆的油》，曾看过李安的传记《十年一觉电影梦》。都是很工整，一部电影作为一个章节，一部电影就是一段人生路。

可张艺谋和陈凯歌似乎都不是如此。他们的职业是电影导演，就该隔段时间出部电影才算是完成工作。

找菜下锅，是为了果腹，而不是为了佳肴。

当一个电影导演已然在作品中失去了表达欲。我们应该对他抱有什么期待呢？

四、

《宿命》没有做的事情，我自己来做。

我们回看张艺谋留下的一串串脚印。他的脚印依旧像那张旧照中他的神情。

一当导演，张艺谋一口气拍了《红高粱》、《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三部备受国际赞誉的电影。

都是被束缚在囚笼里的人。囚笼让她们无法自由呼吸，无法舒展身体，更无法满足最基本的人欲。

只不过《红高粱》走向了反抗与伸张。《菊豆》是人被囚笼所压垮。《大红灯笼高高挂》中被束缚的人终于成了牢笼的一部分，反过来束缚比她更弱的人。

这三部电影都可以看作张艺谋的呐喊。

呐喊意味着愤怒，也意味着愤怒可以被化解，未来总是一片光明。

张艺谋的这三声呐喊，一声比一声深沉，一声也比一声低沉。

从《秋菊打官司》到《活着》，张艺谋依然在呐喊着。

张艺谋已不再需要牢笼的“旧社会”指涉。他真正在意的就是我们现实的生活，和决定着我们现实的最近的过往。

他真正在意的是现实中的我们还有哪里无法自由伸展。

《活着》可以作为张艺谋呐喊阶段的收尾。他终于为自己找到了疏解自己愤怒的良药。

“活着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叫喊，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人们的责任”。

这是余华为小说余华写下的开篇语。

从此刻起，张艺谋决定选择忍受，去忍受他对中国电影应尽的责任。

五、

从1995年开始，张艺谋开始了一段探索时期。

他想探索真正适合中国电影市场的电影到底应该怎么拍。

他用《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尝试了歌舞片，他用《有话好好说》尝试了喜闹片，他用《一个都不能少》尝试了纪录片，他用《我的父亲母亲》尝试了纯情片，他用《幸福时光》尝试了生活片……

张艺谋认为探索中国电影的出路是他的责任，也是他自己的野心。

这出路终于在《英雄》里找到了，这就是古装大片。

也是在这一点上，一直冷峻观世的陈凯歌终于和热情憧憬的张艺谋有了又一次所见略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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