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古黑色电影类型外壳下依然是娄烨钟情探索的欲望主题

【威尼斯电影节观影】今年华语艺术片或者说作者倾向的作品特别强势，先后在欧洲三大电影节上均有入围，从柏林勇夺影帝影后的《地久天长》，到戛纳的大尺度之作《南方车站的聚会》，再到压轴威尼斯的娄烨新作《兰心大剧院》，似乎多年没见如此热闹的文艺片盛况。娄烨继去年现实主义的话题之作《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后，再次回归到二战历史题材，与2003年的《紫蝴蝶》遥相呼应。本人早在三个月前的威尼斯首映上已欣赏到这部新作，但最近看了刁亦男的《南方车站的聚会》，竟有意外发现。两部作品在表现手法上有不少共通之处，而且这两位向来擅长艺术片的导演都开始认真对待并努力转向类型片的拍摄，却依然无法完全放弃作品中强烈的作者表达或风格实验。

首先是电影制作成本不再是低成本独立制作，而选用大明星及跨国资金，刁亦男选用胡歌担任男一号足以跌破不少人的眼镜，而娄烨更大胆挑战用巩俐出任剧中的核心人物，并集合法国、日本、美国等多国演员的班底，野心颇大。这部的商业味道浓郁：特务暗杀、破解密码、激烈枪战，均提供了无可比拟的可看性，这种从题材上挖掘特殊时代背景的手法从上一部《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便开始初露端倪。无独有偶地，这部黑白作品与《南方车站的聚会》一样，都在不动声色地向经典的黑色电影致敬，尽情彰显这种复古类型的影像魅力。黑白影像与宿命色彩的人物角色无疑让人联想到奥森·威尔斯或者卡罗尔·里德作品的画面，精确还原出年代感：法租界、日本特务、犹太幸存者等等，构筑起风云诡谲的30年代的旧上海韵味，为这个间谍类型片填充了可靠的细节。

然而，在标志鲜明的类型片外壳下，骨子里依然是娄烨导演钟情探索的主题：欲望，尤其将这个拥有多重身份的女间谍放置在重大历史背景下，便有了多一层暧昧的意味。历史/政治隐喻往往是娄烨作品中最为亮眼的一部分，但是在这部新作里，此类隐喻让位于商业元素。导演有意收敛起昔日锋芒四射的作者表达，明显是为了顺利通过电影审查，让更多观众接触并理解他的作品。尽管如此，他仍然保留着一如既往的作者风格：晃动的手持摄影、连绵不绝的雨水意象、昏暗的低照明画面，营造出欲望流动的隐秘气息。这次更打破常规，首度尝试戏剧与现实交错呈现的叙事结构，戏中戏舞台剧设计堪称一绝。开头话剧排练的一幕像是预演了整部作品的关键情节，同时也暗示了男女主角之间摇摆不定的情感关系，以及刻画出女主角这个独特而复杂的身份。她一直在演员/情人/特务间谍的角色之间不断切换与重叠，随着迷雾般的情节进展而制造出耐人寻味的戏剧效果。暧昧的开场与超现实的开放结尾都是娄烨给忠实影迷带来的惊喜。

然而，娄烨跟刁亦男相似地，两人同样在注重风格表现而忽略掉类型片的叙事逻辑和节奏感，特别是这个历史背景与人物关系错综复杂的故事，娄烨并没能给出清晰条理的叙述。女间谍的行动逻辑与心理转变依然让人存疑，尽管由演技派的巩俐来演绎。前半段节奏处于散乱的状态，到了后半段高潮部分却不知不觉地陷入到国产抗日神剧里的荒诞桥段里，尽管枪战戏有扣人心弦的场面调度。上一部《风中有朵雨做的云》里的改革开放时代背景令作品具有无比生猛和扑面而来的真实感，而这部新作（甚至和《紫蝴蝶》一样）在远离当下的沉重历史背景与复杂虚构人物里，流失了娄烨惯有的尖锐批判力度与现实反思。不过，我依然钦佩娄烨对类型片的勇敢尝试，但愿影片在明年正式上映时能引起更多观众入场的兴趣，我想这才是创作者的初衷，尽管最终仍然避免不了观众的两极反应。